我第一次深入西藏边防采访是在一九七九年的冬季。那也是我第一次切身感受西藏的地理、环境、人文和风俗,以及高原军人的真实生活,所以感慨良多、印象极深。当时我是成都军区新闻处副处长,和我同行的还有新华社和解放军报的两位记者。这次采访首先深深打动我们的就是乃堆拉哨所官兵的戍边事迹和献身精神。
乘车到达哨所时已傍晚,虽然我们高原反应都有点重,但由于高度兴奋,还是强忍着阵阵头痛和恶心,和连队干部们问长问短、聊个没完,若不是连长和指导员催我们休息,我们简直忘了时间已过半夜。第二天早上,我们突然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过了一会儿,门突然被几个战士拉开了,出外一看,好家伙!门口的积雪比房门还高。这时我们才发现,我们睡的所谓房子,原来是一个岩洞碉堡。早饭后,全连出动,清除阵地积雪。望着满山皑皑白雪和战士们挥锹铲雪的身影,我们的采访正式开始了。
指导员告诉我们,乃堆拉阵地海拔四千三百多米,是我边防部队与印军阵地距离最近的哨所。由于这里地形复杂、山势险要、南低北高,气候多变、刮南风多,每逢降雪后,印军阵地上的积雪,大都被刮到我方阵地上来,被战士们戏称是“进口雪”。加上这里每年的降雪期都在半年以上,所以每天上午除雪,几乎成了连队的家常便饭。我们顺着指导员手指的方向,朝南方印军阵地望去,果然那里比较平坦的山坡上光秃秃的,几乎见不到什么雪。见此状,我有点埋怨老天爷对我们的战士真太不公平了。大雪不仅给哨所造成很大麻烦,也给官兵执勤增加了风险。夜暗风大,巡逻的哨兵上下攀登陡峭的山路,不时有人摔伤,甚至滑落山崖。前任指导员就是因雪大路滑,深夜查哨时不慎坠崖牺牲的。
指导员边讲边引领我们参观阵地。顺着战士们刚挖好的一人多深的雪廊,我们先后进入了三个山洞碉堡,有住一个班的,也有住一个战斗小组的。几乎每个堡里光线都比较暗,而且湿气很重,有的墙壁上结着冰;有的洞里还滴水,战士们只好用雨布遮着。不少官兵都不同程度地患有风湿性关节炎。显然,这都是该死的长年风雪气候造的孽!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象得到,我们年轻的祖国卫士们,竟是在这种艰苦的环境下长年累月地生活和战斗的!见我们都有些动容,指导员连忙笑着说:现在情况比过去好多了,特别是总后勤部张震部长来连队视察后,哨所的条件明显得到了改善。接着他便给我们详细讲述起当时的情况。老将军来到山上那天,也赶上阵地上下大雪。他亲眼目堵了战士们挥汗除雪后穿着被雪水湿透的棉大头鞋又在哨位迎着寒风站岗的情景,又挨个碉堡查看战士们的住处。当他掀开一个战士床上的褥子,见到湿漉漉的床板上长着绿毛,两床褥子都是湿的,不禁老泪横溢,半晌没有说话。他默默地走出碉堡,来到连部,心情沉重地对连队干部说:“后勤机关工作没做好,叫你们受苦了。”并当即向随行工作人员交代,马上通知有关部门,为西藏边防一线守卫部队每人增发一双高筒毡靴、一床毡垫、一副水银镜。没多久,这批哨所急需的物资便落实到位。果然,我们掀开战士的褥子查看,每床最下边都有一个隔潮防水的毡垫,每个战士脚上都穿着一双高筒毡靴。官兵们每提起此事,心里都热乎乎的。
这就是我们的战士,这就是我们的将军,他们心心相印,他们别无所求,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把祖国的大门看好、把国土守住。为了这个目标,他们以苦为荣,苦中有乐。在每个碉堡里我们都注意到,不少战士的床头都摆着几个用罐头盒种的各种鲜花和蔬菜,有蒜苗、小葱和白菜,也有吊金钟和海棠等,红灿灿、绿莹莹的格外醒目诱人,与室外冰天雪地和室内简陋的环境相比,似乎显得有些不协调。然而,这些小植物却使我们清晰地透视到了一群军营男子汉那美好的心境。他们不仅仅具有一身铮铮铁骨和一颗报效祖国的赤胆忠心,更有一腔热爱幸福生活和追求美好理想的浪漫情怀。我们怀着激情完成的长篇通讯《风雪乃堆拉》,很快被《解放军报》在显著位置登载出来,多家军内外报纸还转发了新华社的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