咿咿呀呀的声音如细细的小虫般钻进耳朵。
他猛地睁开眼睛。
窗外的微光投在薄薄的纱帘上,一股淡淡的迷迭香气息传来,与寒气共舞着送入鼻腔。
和老妇人身上的那股味道一样,是“海边的露水”,随时就会融入四周消失不见;亦是“淡忘的回忆”,刺激着人想起过去的点滴。
迷迭香啊……
他怔了怔,瞬间掀开被子,翻身坐起。
意识渐渐清醒,头疼也跟随着一同回归。他抚了抚自己的额头,一下子摸到一处刚刚结痂的地方。
唐纳德这才记起自己好像做了一些不应当做的事情。
推开门,他有气无力地望向四周。正好有一个抱着木桶的人从他面前经过,脸上带着微笑。
“请问,这是哪儿?”
那人突然吓了一跳,似是没有想到这里还有一个陌生人。
“呼——”对方长呼一口气,“这是信徒们的休息间,如果要洗漱的话,你可以从房子旁的长廊走到水井那儿。”
唐纳德微笑了一下,准备道谢,却听到那股咿咿呀呀的声音愈发大了起来。
对面那人看出了他脸上的疑惑,主动向他介绍:
“那是晨间祷告,女孩们为最近那些无处可去的人祈祷祝福,令他们重归大地的怀抱。”
“祷告?”
“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和我一起去为那些受苦受难的人献上自己的祝福。”
“那还请您在前方带路。”
唐纳德未作思考便答应了下来。某种奇怪的感觉一直在催促着他:快去,快去!
原来那些咿咿呀呀的声音就发自树林后掩着的墓地。
唐纳德从未想象过人被装进罐子里的下葬方式。
在他的印象中,一方厚实结实的棺木即是魂灵脱离肉体之后的最后居所。
身前赤裸而来,死后完整归去,才是重归于自然的完美和谐之所在。
人为何要囚身于一个小小的罐子?
眼前一排排摆放着的罐子既令他迷惑不解,又让他有些难以释怀。
每个罐子上都用赭石色的颜料写着一串字符,简单而又压抑沉重。
枯黄的草地周围摆放着一具又一具被白布蒙覆着的尸体,看不出具体的样貌,只能借着微光模糊的感受他们的体型体态。
祷告的少女穿行于尸体的间隙处。每当她们路过一具还蒙着白布的尸体,便蹲下来将白布掀开,从左手提着的花篮里取出点什么,放置在尸体的胸口。
唐纳德站在那些面上微带哀戚之色的旁观者之中,只觉得自己的胸腔里也跟着涌起一些奇怪的伤感。
仿佛地上的那些尸体中就有属于他的亲人,然而理智告诉他自己:并没有,那些只是一些与他无关的可怜人罢了。
昨天傍晚发生的事情好似混沌,无法形容与诉说,他不知道自己的嘴巴里为什么会冒出那般奇怪的话语,简直就像发了疯,完全不像是他自己了。
太阳逐渐升起,天空也愈来愈明亮。眼前的事物也愈发的清晰起来。
点点酒香顺着烟雾吸进他的鼻子里,他只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
之前带他来的那人正在焚烧一个橡木酒桶,炽烈的火舌快速舔舐,将木头卷入其间。
烟雾从火舌上卷出,随着“噼啪”一声,木桶爆裂,焦黄色东西露出来,空气中霎时间弥漫出一股浓郁的迷迭香香气。
太阳从地平线上跃起,将远方的天际渲染的金黄璀璨,红的更红,紫的更紫,两道云线已是色彩斑斓的堂皇模样。
唐纳德这才看清近处白金色头发的女孩手上拈着的东西,正是空气中正燃着的迷迭香。
橡木桶上的火焰迅速燃起又快速熄灭,木炭上仍残留着灼热的火星。
待地面上的所有尸体接受完祝福之后,一位女性神职者站在木炭旁。
这时,围观的人群便在唐纳德之前见过的人的引领下走到火堆前。
女神职者用严肃的口吻说道:“他留下的,我等继承;那逝去的,我等悼念。”
“我等忏悔自身的过错,必善待生着的亲人朋友。”
队伍最前方的人弓着身子用虔诚的语气答复道。
神职者弯腰从还带着余温炭火里抓起一把灰烬,撒向他。
其后一位完成仪式后便和他一同去抬地上那些尸体,送到焚烧尸体的地方。
唐纳德与一位不相识的人点头示意了一番,走向他们要抬走的尸体。
然而这一看,便让他浑身战栗,莫名地恐慌从他心底燃起,撩的他难受万分。
是那个女人!
并非他所猜测的查斯钦真正意义上的母亲,而是之前他和凡斯尝试做侦探时的遇害者。
十字星大街的那名从二楼坠下的遇害者——一位身着白衣,惨死街边的女子。
可是这里的尸体都是无人认领的呀!
他一边思索着,一边和对面的人合力抬起女子的身体。
这一切都太过诡谲离奇,简直让人摸不着头脑。
小小翼翼的他再次观察着遇害者。
尸体被送到这里,想必是已经结案或者那些人无意再管。
毕竟对于对方来说,这个死去的人并不是什么大人物,没有值得继续深究下去的意义。
然而有关查斯钦的……他们甚至敢在狱中直接将那老妇人弄死!
他唐纳德才不会听信那番犯病的谎言!回想着昨日的一切,他感到自己胸口有些发堵。
该死的,那可是查斯钦的母亲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唐纳德一边抬着遇害者的尸体,脑海中却是止不住的回想起有关那个口不能言的老裁缝。
一眨眼,他们已到了焚烧尸体的地方。
……
戴着针织帽的青年转过身看了窗户旁的黑狗一眼,将目光投到眼前的中年人身上,认真听着对方的叮嘱。
“我得去瓦尔德之家工作了,希斯。你的书籍和日记我都放在了架子上,你可以多翻翻。”
“好的,布莱克导师!”青年轻声回答道。
西奥多听到这声回复,惊诧着看向他的学生,就好像记忆中的那个孩子又重新站在他的面前。
他似乎受到了些许鼓舞,激动地一下子捏紧拳头,刺激着手套下的左手背又开始冒出点点血迹。
“下午见!”
他的导师离开了。
希斯听从着对方的教导返回到起居室开始看书,阳光从屋外照进来,一扫几日来的昏暗沉闷。
“嘿,你有事吗?小家伙?”他朝那窗外问道,言语之中带着几分轻快与好奇。
黑狗只是静静地望着面前的人,深邃幽暗的眼睛里透出异样的目光,如同在审视某种古怪的造物。
见那只狗没有动作,希斯又重新投入到看书的过程中。
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新奇的,等待他去探索与认知。
他要好好看书,等待他的导师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