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勒.卡坡特是个无趣家伙,这点人尽皆知,他第一印象给人的感受即严肃呆板。而立之年,他的样貌却像五十岁,下巴胡子拉碴,整张方正脸庞总显得油腻,眼角周围全是皱纹,******,两框顶到鼻翼,左侧长了颗痘。他的鼻梁高而粗肥,其间有细粒红斑,延伸至人中上部的位置,隐藏在毛须里。
这让珀斯有点害怕,小时候每次和父亲玩都不敢太过亲近。累了见母亲没回,就躺卧在他臂弯,从来绕过他脖颈,把头往边靠,问她原因,她便说道:
“我想看看你的脸。”
珀斯和父母很少见面。安娜在保障家庭内务的同时不忘社交,她喜好诗歌,经常关顾那些文人雅士出没的咖啡馆或旅店。于勒.卡坡特呢,每天的工作就是呆在市政府的律师办公室里,这是珀斯除男厕所外最觉神秘的地方,当然也各地奔波。偶尔下班回来了,他做的头件事只是抱起珀斯转两三个圈,笑容洋溢,之后就没说话了,洗澡吃饭接着读书看报,十多年两人坚持未停的互动为翻阅圣经。
开家长会,珀斯的同学们,父母基本是互相认识的,周末或者节日,他们同到湖边和树林去,带上鱼竿与猎枪。于勒则不会玩这些东西,他两眼近视了,且臂力更是愈来愈差劲,因为多年伏案,他得了脊椎病。
他是人群中极不起眼的一个。
尽管这么个“老人”确不易引人注意,但在1899年所有人突然深刻记住了他,对他评头论足,不是跟马车抢劫案有关。作为犯人的父亲,以及律师,他是有义务前往菲尼克斯处理事件的,让人不解的他还接手了一个黑人的案子,并替其辩护,他们说自己算是认识了于勒.卡坡特。声音很不好听,但珀斯没有表现什么大情绪,当时还有件重要的事等待她。
安娜在一次外出回来后,患上一种罕见病了,于勒却没有通知珀斯,他自忖家里的情况,资金是能够应付得来的,加上他亦清楚珀斯在菲尼克斯的处境,但是过了预定的几个疗程,安娜的病情仍旧不见好转。有天夜晚,珀斯在手攥着招聘单的时候,收到了父亲的来信。
“布特先生。”
“我还能送你回去,至于你母亲那……”
“我会自己想办法的。”珀斯告诉他,“什么呢,”车站里,火车已鸣声进站,所有人绕过他俩紧跟,布特用手控住了她的行李,对她说:“我知道你打什么算盘,你还想着用在芝加哥时的法子,靠赌博应付,这我是没有能耐管得了你的,结果全凭你决定、负责,不过你要记住一点的是,万不可干你丈夫和李夫斯做的勾当。”
这话说的突兀,然而珀斯深明其义,因为于勒早在她参加博览会时就警告过她了。
“从泽尔.蒂纳在鸦片中提取出吗啡开始,毒品贩卖这一行业逐渐得以迅速发展,”他说,“它们压迫人的神经、降低人的意志和免疫力,没有比这更可怕的罪恶,人们则把它冠以医用的名号,继续深造下去。”
“我保证。”她这么说,布特才露出微笑。
“你笑得很像他。”火车车厢里,珀斯记得在他们临别时,他的表情,忆起有次她这么跟他讲,布特疑问道:
“谁?”
“我父亲,”珀斯回答,“于勒。你快和他一样了。”
“什么?”
“神态、笑容都是,”卡坡特说,“因为你们看起来挺呆板,实际并非如此。”
沉吟片刻后,珀斯抓起行李包准备拿出枕头来睡觉,却突然发现自己的东西少了,她一下子心急如焚,尽管都是些零碎的东西,但去卖的话多少能有点钱,找东找西了会,她就听见阵急促地脚步声,循声望去,一个高大男人从这边车厢飞快走到另一边去,可那边通的除了车门就是厨房和厕所。
珀斯自然没有放过他,在走廊上抓到他时,他便求饶了,珀斯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就在一瞬间她有了注意,一个快速赚钱的注意。
“好,好,你要我怎么做?”
他们把火车的一个停靠地作为目标点——坦佩,被珀斯逮到的男人叫麦克.唐德利恩,是个黑人,他首先提议的就是这个地方。
秋季夜晚,两人蜷伏在街道对面,望着街道上停靠着的一辆公共马车,这里附近是市政府坐落的地方,虽然离警察局还有一段不少的距离,但他们这么做仍旧无异于顶风作案。
“富贵险中求。”珀斯说。
“我真好奇,你这小女孩是从哪学来这些的。”
“嘘,出来了。”
麦克看向街道,马车夫已架车柄到一栋办公楼的门下,几个男女从中出来,一个男人和车夫说了两句,所有人便登上马车。见状,他们便跑到一处巷道,里面是两匹杂色马。
“到那边的障碍——从榕树边过去。”珀斯指示道。
她稍检查马鞍,一跃上马,戴上白帽,帽子刚好掩过短发,她的头发在半个月前已经修剪,染成黄色,就连服饰也是惹人注目——她换了男装,深色牛仔裤,一件赤黑皮夹克。夹克看起来很破旧了,在心脏附近的地方,全是凹痕,子弹留下的痕迹,事实上珀斯身确实有两把枪,人们都说珀斯是有备而来的,其实那不过是以前科温和她给李夫斯工作时科温的武器而已,一把0.38左轮手枪,一把0.45,两把枪是珀斯防身用的,在马里科帕县警局,她交代说,除了马车抢劫案这次外,她一次都没伤过人。
麦克和珀斯打交道几天后,就基本取得了珀斯的信任。于是珀斯就把0.45式的左轮枪给他,两人急速架马拐进街道,一前一后,彻底封锁了出路,他们举起枪,夹在中间公共马车立即停住,乘客们本要大叫,车夫却止住他们。他的眼睛一直注视着扳机。
“晚上好,先生女士们。”麦克抬了抬头,道。
“好的,好的,”那车夫怯弱地支吾,“没问题先生,呃…那个我知道您……您们的意思。”他提出:“先把枪收回,可以吗?保证我们的安全,要多少钱都能行。”
麦克皱了皱眉头,显然不喜欢这要求,或者说不喜欢他这话以及语气,但珀斯把枪口指向黑夜,乘客们便颤巍巍把钱拿出来了。车夫犹犹豫豫地,把一沓美金揣着,正准备给到珀斯手里,又停住,他的嘴角略微动了下。
“嘿,臭佬,别耍把戏。”
车夫狠拍珀斯的手,用指甲扣进她的手背,将金钱夺过,另一只手想着把枪夺来,被她避开了,他立刻跃上马车撞倒珀斯。一连串的动作快得仅不到五秒的时间。
“别愣着了,珀斯,”麦克扣动扳机,随乘客的一声呻吟他喊道说,“快开枪。”
“啪。”
又一声枪响,珀斯看见车夫的右臂处染成红,身子往左偏点,他的那只手完全不听使唤,所有钱四处散落,马车摇摇晃晃地,慢慢消失在夜色中。
麦克和珀斯将捡到的三百美元分别揣进兜里,他怒斥:“你干什么,明明可以为什么不追上车,我们至于拿这些零头?”
“不必了,”她告诉他。“这些就够了。”
坦佩自然是待不下去了,他们拿着抢来的收获,当晚摸黑逃出这里,直奔里士满。结果半道上,被警察给抓了,两人一起进了监狱拘留,这是事发五天的事了。
于勒.卡坡特到凤凰城,马里科帕县,为的就是珀斯抢劫这事。珀斯因为害怕被里士满的重病母亲知道,麦克——也就是珀斯的搭档主动揽下了罪行,称珀斯只是他诱骗过来的不谙世道的从犯,警局里的人接受了这种说法。两人一个判断关押半年,一个关了三个月。
众所周知,关麦克和珀斯的牢房都是豆腐渣工程,最后两人相继越狱,这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较为人熟悉的珀斯的经过。人们声称珀斯是凭着自己的姿色做了一位狱卒的活,那家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教珀斯逃出去的,有人说正是这样子,所以后来麦克再也没出现过。
他们不知道的是,同时,县人亦更加坚定了珀斯和黑人有染的猜想了……
时至今日,关押珀斯的牢房已经翻新,但往日那个被她在墙壁凿开大约45厘米的孔的照片,依然保留于博物馆里。居民们的印象,和对卡坡特这家人的态度,则仍旧未变。
于勒.卡坡特并非无动于衷,女儿的谣言满天飞,情势之恶劣让他这个“老人”恼羞成怒,只好站出来,与舆论周旋舌战群儒。以往他混迹在亚洲南部的地方,还是个生意人,多年未归,那是个盛行移民的时代,而他在这个热潮里却走出去了。无论是美国还是加拿大,身上的“社会气息”似乎总让他有些脱离群众。
“于勒先生,想必我们不用再复述珀斯的情况了,”警官这么讲着,继续诵道,“珀斯.卡坡特,二十八岁,已婚;犯有前科,替李夫斯从事贩毒生意。”
“打理家务,好大笔生意!”
“要这么说来,他们确实有染嘛。”他毫不放松。
“如此看你也就没少做你保姆的活。”于勒说,“具体是怎样的呢?”
“李夫斯向来以礼相待,”珀斯回答,“不过他有个黑人老婆,这倒的确不假。”
“她伤了人,先生。”
“没错,所以她得监禁,我替她作赔偿。”
“我们很难保证她和那家伙没有那方面的嫌疑。”
“麦克已经出面了,但要达到效果显著,还需你们。”
“在当事伤者开口前,我们都说不了算的。”
珀斯看出父亲对他们的循循善诱和幽默已入不了他们的眼,两者的关系也在无声地发生着转变。于是就放弃了澄清,只愿尽快想法子把钱凑好去治母亲的病便罢了。
这一态度让于勒失望。他仍寻找着,看能不能够找到那个黑人给他们阐明事实,更是这个时候,他接受了巴拉韦的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