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我想我们现在可以言归正传了。你说你准备游水时,雅拉.梅鲁特林在你后面托住你,是那样吗?”
“是的。’
“你说过她和她父亲拉你到水里蹂躏,骂你……是那样吗?”
“是那样的。”
卡坡特的样子像是恍然大悟。“你是说‘他们控住我,诬陷了我,并欺侮我……’是那样吗?”
“没错。”
“怎么样?”
“什么——”
“你记得如何她拉你吗,是直接抓着你,还是揪着衣服?”
证人犹豫了。
“你十分肯定地称他们拉着你下了水,记得吗?你想要逃离但没有反抗也没有太挣扎。你记不记得他们怎么抓得你?”
拉姆斯默然无语。
“这个问题不难,我想好回答得很,拉姆斯先生。你是绝对听得的不是吗,所以我再问你一遍,你记不记得他们怎么弄的你?”于勒的声音听起来是在做祷告,从前珀斯一般都听完他布道后回房才能好好睡觉的,他的语气呆板,却不失一种温暖的慰问之意。“你记得他们是怎么样拉你下水的吗?”
“不,我不知。哦哦,没,我是说,我想起来,他们打了我…还推了我。”
“你的回答是最后那一句话吗?”
“啊?对,他打了我——我想不起,我真想不起……事情发生得太快了。”
拉姆斯气呼呼地吸着鼻子,望着于勒,他长得高大,但内里和一个受气小孩无异。“我只希望你保持起码公正,可不可以……”
“此乃我人生信条,”卡坡特说,“好了拉姆斯,一切很快就会过去,你已经作证说被告联合他的人打了你,还有你父亲的人,侮辱了你。我想你肯定一下你没有弄错人。你认得出欺负你的人吗?”
“能,就是他,在那儿。”
卡坡特向被告叫道。“乔特鲁德,站起来,让拉姆斯先生好好看看你。是这个人吗,拉姆斯先生?”
乔特鲁德.巴拉韦努力挺直起佝偻的身子。他站起来,彳亍地走了几步,用右手扶着椅子背。他个头其实很高,即便是弓着腰也比常人突出点,他看上去弯的程度并非太厉害,主要是体现在他脊椎骨中间的部分——他好像背着个球,这球跟篮球一般,全被暗橙色衣服给裹着,上面还有补丁,纠缠不清的胡乱细线,仿佛要爆开了,整个球要弹飞出去。
“珀斯,”麦克低声告诉她,“他的身体有问题。”
珀斯蹲下来,用手扶着栏杆,说:“他小时候因为睡姿不当,腰部受损,后来他又患上水肿,整个背都受到了扩散。”
于勒说:“拉姆斯先生,欺负你的是这个人吗?”
“当然,就是他。”
于勒的下一个问题简单得只有一个词:“怎样?”
拉姆斯发火了。“他怎样干的我不知道,但他是千了的——我说过事情发生得太快了,我……”
“那现在,咱得冷静下来考虑一下这事才行……”于勒刚开口,法务官约翰就提出来反对意见打断了他,他说于勒在威胁证人。
听了这话,法官爽朗地笑起来了,“我说,坐下来吧,赫斯特.约翰。他可不会干那种事,我已经担保了。如果这审判厅里有谁威胁谁的话,倒是证人在威胁于勒。”整个法庭气氛显然缓和了些,虽持续得不长。
“听着,”卡坡特说,“拉姆斯先生,你作证说被告抓住你,打你,托你下水——你没说他们是走过来把你抓住的,而是突然之间被弄…”于勒回到了桌子后头,用指关节在上面敲击着以加重说话的分量,“……他们先前警告你,你毫无反应吗?”
“你想叫我说没有的事吗?”
“不,先生,我想叫你说确确实实发生了的事。请你再一次告诉我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早告诉你了。”这话和语气跟他父亲一模一样。
于勒再度命令自己耐心。“你说你突然就被他们给打了,然后便把你按进水里。”
“是的。”
“接着,他们开始骂你脏话。”
“我是这样说的。”
“他是抓你的脖子?”
“他朝我抓来,我闪开了,手掌抓空了。”拉姆斯最后才明白过来……“在这点你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不久前你还不懂,是不是?”
“我早说过他抓了我。”
“好了。他掐了你的脖子,将你按进水里,接着诋毁了你,是不是?”
“当然,肯定是。”
“巴拉韦是个病弱的人,他的妻子是女流之辈。你真的使出浑身解数反抗了,你光让他们这样?”
“我告诉你我不敢这么干,谁知道那黑鬼有多狠,还有我不知你什么有过跟女生对打的经历……”
于勒摘下玳瑁眼镜,瞥眼盯着证人,一口气象放连珠炮似的问她一连串问题。法官说:“一个一个来,于勒,给证人回答的机会。”
“你要这么想,那他和你父亲差不了多少去。”
“法官,我抗议!”拉姆斯.哈利涨红着脸道。“对方辩护是什么意思?我怀疑他人身攻击。”他尖叫着,可这效果却是为法庭增添了一种异样的乐趣味,法官大人竟然忍不住哈哈大笑,法务官约翰则一脸阴沉,众位自然知其中蕴意。
“请阐明你的理由,”于勒只淡淡地说,“一个——”他突然转过身。“抱歉,很冒昧问一句,巴拉韦先生,你今年是……”
“四十三岁。”
乔特鲁德回答。
“好,这算是老人,你何出此言称他为心狠手辣的黑鬼。”
他说是有些老人表面柔软,实则充满劲力。
“你是自己知道还是怎么认定这点的?”
“我在小说——”
他马上闭口不言了。
“那请问,”法务官约翰替他问道。“罗伯特一家被对方挑事侵犯怎么说?”
“这得另找一个环节探讨,恐怕要讲个三天三夜。”
于勒回击。“不过它很快就会来临。好了,拉姆斯先生,你一直在忍气吞声?”
“当然不,我后来不就告诉父亲了。”
“你父亲去哪里了?”
“我都说了啊,他从游泳馆出去。”
“游泳馆这边有动静,据我所知,你父亲年轻时因防备贼寇,不得不学习近战和潜行,即便是换了个号区,他也清楚且可辨析。为什么他没听到?他在哪儿?希林姆酒馆喝酒吗?”
沉默无语。
“他到底在哪儿?”
没有回答。
“你有这样的坚强,在被打这么久后都不找你父亲,还是你脑子被打坏了?”
一阵哄笑,没有回答。
“或者说,你直到看见了爸爸才喊起来?你直到那时才想到自己委屈了,是不是?”
没有回答。
“你哭诉自己。”“你是首先因为看见你爸爸而不是因为看见雅拉.梅鲁特林才叫喊的吧,是不是这样?”
没有回答。
“是谁受侮辱了,雅拉.梅鲁特林,还是你?”
没有回答。
“为什么不说话,孩子…拉姆斯先生,你是有对雅拉.梅鲁特林做了什么吗?”
于勒从拉姆斯身边走开时,孩子看上去好象是胃病发作了,表情五味杂陈,卡坡特疲倦地坐下,用手绢擦拭眼镜。
拉姆斯突然站起来,开口说话来了,这是上半场休庭他最后一次发言:“我有话要说。”
“我有话说,我说过就不会再说了。那边那个黑鬼欺侮了我。如果你们不能够公正伸张正义,那么即便你们口齿伶俐地满是敬语,仍旧称不上是绅士,我爸爸说过没有几个人愿意当这个,但总归有那么些人是执着的,我希望他能在你们当中出现,如果我足够幸运的话。阿兰贝尔或将眷顾于我。”
接着,他真哭了起来,肩膀随着气愤的抽泣不停地耸,不管人们怎么说怎么慰问,他仅揉揉眼睛和擦鼻子上的鼻水及眼泪,一句话不说——他的声势一下子回到他应有的年龄气质去——变成孩子。约翰先生曾尝试想让他重新开口没用,他父亲来时他也只卷入后者的怀里,把头压低埋进老哈利的衣服。珀斯说,要不是他又穷又无知的话,法官肯定会因为他误事而罚一顿的。
约翰先生告诉法官起诉一方证据提完了时,法官说:“是大伙儿都休息的时候了,休庭十分钟。”
约翰先生在审判席前和于勒走到一起,他斥责了卡坡特。声音叫的样子不得不吸引几乎所有人的目光,谈话大概是关于律师面对证人该有态度的问题。接着,他们从证人席后的一扇门离开了审判厅。直到这样法庭的气氛完全才放松。
古斯塔夫.劳蒙德先生在这以前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一张专供警官用的椅子上,轻蔑地注视着整个法庭的一切,他是罗伯特家与巴拉韦家族斗殴事件的负责审查人,地位重要。这会儿,他那含着敌意的眼光往黑人楼厅上转了转,正碰珀斯的目光,他昂起头,眼睛微眯,然后一声不吭转身离去。
“珀斯,”麦克说,“古斯塔夫他——”
“没关系,他最多就另罚我点钱罢了。”珀斯应答,眼睛持续跟踪着劳蒙德,直到他消失在视线之外。
主要的还是卡坡特和约翰之间的战争,珀斯想。法务官试图解释有关审判的其他问题,但她不知道是些什么,更不晓于勒的态度,和约翰先生之间没就任何问题进行长时间的辩论,偶尔有交锋。珀斯这是第二次看父亲在法庭上辩护,第一次的辩护者是她,对这一场暗战——她这么认为,既懊恼又期待。
约翰先生好象是在勉勉强强甚至是有些随便地起诉,证人象驴子一样被牵着鼻子走,很少提出反对意见,相反父亲倒是咄咄逼人。不过,他曾对珀斯说过,马里科帕县管得极严,在这里的审判厅里,所有人都要遵守行为规范,一个只会死死扣住证据作解释的律师,很难令人信服。
没过多久,劳蒙德回来了,又爬进了他的转椅。他折叠几下椅背的斜度,再舒服地躺卧,又翻了翻身,最后侧身前倾,教堂钟楼“咚咚”地敲起铃。他看见人们陆陆续续回到审判厅里,到自己的位置上就位。警官挠了挠额头,用手撑着半边脸,虽时值隆冬,可厅内整个气氛有如酷夏。人们稍微想要凉快点,都不说话了,结果空气更闷。
通常,一到休庭那刻,就意味着大批人离去。可今天走动的人非常少,不约而同地选择蒸桑拿,大部分人是站着或在楼道里,比如珀斯和麦克。县政府办事素质高,把厅里厕所都留给法院的官员们用。
约翰和卡坡特先生一个前脚一个后步,回到审判厅来了,法官看了看表。“快六点了…”他说。
“尽快解决。”
“可别胡闹了。”
“法务官是对的,律师。”劳蒙德表示。“快是体现效率,不容差错。”
“我们今天下午就结束这个案子,得照顾到其他人,对吧?”法官问,“律师,你看怎么样?”
“我想可以。”于勒说。
“你这一方有几个证人?”
“两个。”
“好,传他们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