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糟。
尽管百般拒绝,可最后居然还是被硬拽着来到了东宫。泰宫夫妇向特意来门口迎接自己到来的太子殿下施了一礼,说明来意后,便很顺利的被邀请到了待客室。
兄弟间饮了几杯茶后,太子才缓缓向三弟诉说了雅子现在的身体情况和她内心的压抑、焦虑。
接着,启仁向太子讲述了有关心理学方面中「I型心理创伤」中的急性应激障碍(ASD)、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适应障碍等知识;并在喝完下午茶后又给他另外讲述了一遍有关I 型心理创伤演变成II型心理创伤的可能。所谓II型心理创伤的包括范围,便是:慢性创伤后应激障碍(CPTSD)、适应障碍、躯体化障碍、严重的应激障碍未定型(DESNOS)等。其中以CPTSD恶化所演变成的重度抑郁症最为可怕。
听完启仁的介绍,太子除了被他给绕得一头雾水以外,更多的是表露在了脸上的担忧和内心的恐惧。
雅子是他在这个世上最为疼爱的女人,他绝不能……
因此他急忙向启仁询问了解决的办案,但启仁却支支吾吾地,似乎心有顾虑的样子。这一点仅仅是用肉眼就能看出来了。
不过像单用肉眼就能看出的东西,有关可信度的高低就不得而知了。关心则乱,太子一时竟忘了自己是太子,更忘了自己是长兄,当瞧见他杯中茶水已近见底的情况下,竟端起茶壶,恭敬地为弟弟斟满了茶水,虚心求教了起来。
为了爱妻,他真是什么都豁出去,什么都不管了。堂堂大和王朝的皇太子殿下,竟如此的女儿情长,英雄气短,为了自己的爱妃,竟连太子的体面都可以不要,如此的皇太子,他日后真的能够治理好这万里河山吗?
启仁不禁在心中这样怀疑。
很快,他便得出了答案:
这样的一个人,他或许可以是双亲的好儿子,妻子的好丈夫,子女的好父亲。但他却当不好一个太子。太子倒的茶,启仁并没有喝,而是站起身道:「糕点吃过,茶已饮过,既已果腹,便该到是为大哥分忧的时候了。请大哥前面带路,小弟这就去见过嫂子。弟虽无必胜之把握,但愿一试。」
雅子门前,启仁抬手轻叩房门,并开口向房间里的雅子表明自己的身份。心想若是外人,她便不会出现太过激的反应了。
可房间内却出乎意料地安静……
以启殿的性格,越是像这种安静得好像不会发生什么事的时候,他反而会越加警惕。
开门走进,只见窗边站一女子,她身着一身振袖和服,手指撩开窗帘的一角,脸贴着墙壁,偷偷注视着窗外的庭院。昨日曾下过雨,庭院中的花草都被雨水淋湿了,直到现在那上面还残留着一些水珠呢。启仁不想惊动了她,不管她刚才有没有听见自己敲门,反正自己是敲过门了,而且进都已经进来了,难道还有原路退回的道理么?
他低劣、无赖、更是个没有道德与正义可言的卑鄙小人,但他却比谁都知道自己应该在什么样的时间做什么样的事,将神与鬼,人与兽的多副面孔切换自如。
他步行到她身旁三米之外处停下,一只手插着衣兜,一只手把着窗沿,道:“下人们真不省(xǐng)事,明知昨日要下雨,却不把庭院里的花盆收进屋子里,也不给花圃盖上雨布。瞧啊,风雨无情,多美的栀子花,竟遭这般摧残。若我是那朔风,遇香如此,定当爱怜,吹向别处去罢。”
雅子沉默着移开了原本注视着庭院的目光,靠着墙,慢慢坐了下来,坐在了地上。
一场被迫接受的婚姻,带给她的可远远不止是丧子之痛而已,腹中子的夭亡,仅仅只是点燃干草堆的一枚火星。可别小瞧了干草堆,它虽不比火药桶爆炸起来的威力要怕人,可火势一旦凶猛,却也是要弄出大问题来的。她绝望也失望着,绝望的是自己作为一个母亲却可以任何办法可以拯救自己的孩子,而失望,则是对丈夫……他曾经明明说过会永远在自己身边,会尽所有力量来保护自己度过一切困难。可是他既没有能够保护住自己腹中的孩子,也没有在诸多的质疑与嘲讽声中保护自己……
皇儿才刚夭折,仅仅过了一个月,他便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接受了皇帝的册封,成为了大和的太子,接受百官的朝拜。真是喜从心来,止不住的笑颜……似乎他根本就记不得……他曾有过一个还未出世便已经夭折了的皇儿。
之后雅子请求回到娘家修养,得到的答案却是‘拒绝’,她不想出席新闻发布会,在记者跟媒体们的面前再一次揭开伤口,得到的答案却仍是‘拒绝’……
多么讽刺。
还记得是在那样一个星期六,自己应他的邀请前往鸭池赴约。也就是在那里,他向自己求婚。而自己当时的回答便是:我晚点会正式答复您,但答案可以是‘不’吗。这次,这样的情景终于也回报到了自己的头上了。
在大和,只有嫁了人的姑娘才会身穿「留袖」,而同样也只有尚未出嫁的姑娘才会身着「振袖」。
她今天穿了这样一件振袖和服,真算得上是一种无言的反抗了呢。她或许就是想借此告诉别人,自己很后悔,后悔自己没有能够顶住皇室的巨大压力选择了妥协,后悔嫁入皇室。
她后悔……
后悔出席了那一场举办用于欢迎西班牙公主的音乐会,在那里结识了那个让自己伤心的男人。
……
雅子的重重心事,被封锁在了内心的最深处,而心脏从她嫁入皇室的那一天开始便又被重重锁链所束缚。但尽管如此,这一切却都瞒不过启殿的眼睛。
这个大自己三岁的女人心里在想什么,尽管她一句话也不说,自己也全都知道。
启仁不是一个喜欢说漂亮话来取悦听众的人,因为在他看来,如果有问题,那么就想办法去解决它好了,话说得再好听又有什么用呢。
但……有时明知说了没用,可该说的话却还是要说的。说,并非是说给当事人听的,而是说给旁观者听的。
在启仁看来,虽然她多么“脆弱”,多么“软弱”,但她无论如何都终归是自己的皇嫂,是大和的皇太子妃。因此,在她坐在地上以后,启仁亦将姿态放低,坐着以和她对等。
他说:
“振袖极美,但对于自幼在外国长大,又曾在柏林留学的你来说,洋装或许才是最适合你的。其实不理我大可不必,因为我今天既不是来说好话当说客的,也不是来逼你去出席将在三日后举行的新闻发布会的;我来,完全只是因为我敬重大哥的为人,敬爱平日里宽和善良的嫂子、也就是现在在我面前的你,当然……那仅限于你还当自己是的情况下。所以,当我听闻这的事情后……便放下一切,立即前来看望了。所谓看望,我看了也望了,你既不愿理我,似乎我也就应该识趣离去了,可是嫂子,离去前弟弟有一句话相告:哪怕现实使人多么痛哭、悲伤,但也绝不能选择逃避它,将自己封闭在一个看似理想的童话故事中。因为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十全十美的故事,人生当然也是如此。”
说完,气氛忽然变得沉默了起来。
就说不想来了,还硬要把自己拽来,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真的有什么必胜的把握嘛,要知道女人的心思可是超难琢磨的……现在弄得这么尴尬也不知道该算谁的……启仁心想。
不过这种事情最重要的还是脸皮要厚,不能刚碰了一鼻子灰便要轻言放弃,必须得有耐心,而且得找对方法,不然就算是再努力也只不过是事半功倍,甚至是徒劳无功而已。这要换作别人可能,说完刚才那一番话后可能就真的走了,可他虽然刚才说过了要离开,但此刻却一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说了的话可以不算,言而可以无信——这就是作为一个无赖所要具备的最基本的修养了。
“请你快离开吧,这不关你的事。”
她低着头,抱着膝,说话的声音小极了,如果不刻意去听根本就听不到。
启仁:“你大我三岁,其实一开始我本想像个朋友一样,称呼你为‘雅子姐’,但思来想去,还是叫‘嫂子’更为正式。嫂子出生在一个外交官家庭,所受到的也都是高等教育,我实在想不到有任何理由去不认为你是一个知书达礼、明达事礼的好女子。启仁读过的书,想必嫂子都读过,启仁没读过的书,想必嫂子也都读过……有关‘尺布斗粟’的故事,就算我不说,想必嫂子也是知道的。”
进门伊始,启仁用的都是一种很通俗的大和普通话在和她交流,而并没有说雅语。为的就是照顾她这位出生民间的平民皇妃。
他说:“其实咱们宗室子弟,生下来为的就是那把龙椅,作为一个皇子却不去争皇位,那么跟一个废人又有什么区别呢。因此从古至今,历朝历代兄弟相残血染衣袍的事可谓是屡见不鲜。嫂子以为启仁就没有野心,就不想做大和的太子了么?不,我想,其实我比谁都想。但我为什么没有去争,而且还上书保举大哥为太子呢?因为我知道,以现在的局势来看,我是无论如何都争不过大哥的,所以没办法,就算再不甘心,我都只能这样做。但是嫂子,你可知你现在在做些什么吗,你的所作所为,都无疑是在置大哥于风口浪尖,令他成为众矢之的。在此我并不是想指责什么,孩子没了,我知道作为母亲,嫂子才是我们当中最为难过的那一个……所以我不劝你节哀,永远也不会;如果做母亲的连为自己孩子痛哭的权力都没有,那么就是这个世界错了。如今陛下盯着东宫,宫内厅、两院的议员们也都盯着东宫。如果三日后的新闻发布会嫂子仍像前几番那样拒绝出席的话,那么大哥所受到的压力,就会再更多一分……我真该领嫂子去街上看看,由于这件事还没正式对外公布的缘故,现在满街的商家都还在贩卖各种庆贺礼品,等待着皇嫂孩子的诞生。已经不能再拖了,倘若让全大和的民众们苦苦等待了几个月,到头来却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的局面的话……那么仅仅是舆论的压力便足矣压倒了大哥。到那时候,应当如何收场?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尽早对外公布此事,以图将影响降到最低,方为上策。”
启仁不厌其烦地说了这么多,可雅子却仍然保持沉默,无奈,他只好软硬兼施了:
“皇嫂若执意如此,那么就休怪启仁到时不能再为大哥之臂膀,为大哥鞍前马后了。说来也真是可笑,一个刚立不久的太子,转眼就要因为自己的太子妃而于圣上面前失宠,于天下失德,如此境遇,不知比那西汉刘贺如何呢?皇嫂希望看到那样的事情发生么,不过皇嫂要是在这东宫住得不习惯,想要换换地方的话,那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启仁这便先行告退了!”
雅子:“泰王爷,您如此说话,未免太过放肆了吧!?”
启仁没有作出任何语言上的回应,只是朝她发出了一声冷笑,便起身离去了。
……
“三弟……你刚才在里面说的话,会不会太重了点?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刺激到雅子……万一她……”
“大哥放心,嫂子她已经没什么大碍了,相信三天后的新闻发布会,她一定可以如期出席。而在那之前,大哥请一次也不要去打搅她的休息,每日还如之前那般,让下人送去给她送去一碗白粥就好。”
说完,启仁向玄月递去一个眼色,二人默契地向太子鞠了一躬,便告退回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