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清新的夏日。
初宁和紫莲从上林苑的湖中采了莲蓬回来,祖母的身子从年初开始就虚弱下来,医师用了大堆的补药,祖母的身体才勉强维持,但仍常常心悸失眠。
这下,初宁不敢再出去疯玩胡闹惹祖母生气了。
但好像是刮起了一阵捉摸不透的风。太后也身体抱恙,术士则称太后寝宫风水不宜养病,于是赵姬也得到祖太后允准,前往雍城大郑宫居住养病。
魏国也来遣来使节称魏王患病,欲召太子增回国。
李斯才离开章台殿,在宫道上遇见初宁的车架。他自上任以来,便开始一直忙于策划离间六国之计,已经许久没有遇见初宁了,便谦和恭谨道:“臣李斯,拜见楚王孙!”
“先生不必多礼。”
李斯微微皱眉,“臣有事禀知王孙。”说罢,看了看初宁的随从。
初宁便下车让紫莲先回去,自己与李斯同行。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阳光明媚的宫道上,“先生请讲。”
初宁本以为李斯是为王上的事,没想到李斯却言:“相邦欲派长安君出使韩国。”
“成蛟?”初宁不忍惊呼,但很快恢复平静,“相邦竟如此信任长安君,此事已成?”
“臣刚才遵命拟旨,想来王令应该就要到长安君手中了。”
“这倒是一个历练的机会。”成蛟这些年虽然也参与朝政,但没有什么实际差事,而且他吃喝玩乐的事业一件没有落下,完全一个闲散贵族。如果出使韩国顺利,那他也能在朝堂上真正有一席之地了。
李斯微微靠近道:“臣以为王孙会长安君担心?”
“然,这倒是长安君第一次出远门。”初宁点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先生何以如此说?”
“臣听闻王孙与长安君自幼相伴,十分交好,此行乃是大秦想要韩国割地百里,实在一重任也。若成,自是大功一件,但若败,只怕长安君便再难受命了。”
初宁知道成蛟其实一直都是有雄心壮志的,不然他不会那么讨厌吕不韦。难道吕不韦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思?想让成蛟死心?
“的确,并非人人都有甘罗的计谋口才,若非他游历列国归隐田园,此行或许便不由长安君了。”初宁知道,李斯要说的应该远不止于此,“不知先生有什么高见可以助长安君一臂之力?”
“谈不上高见,臣以为长安君可以效仿甘罗之计。眼下,魏太子增即将返国,便可联合其共诱韩王。”
初宁恍然大悟,赶紧谢过李斯,去寻成蛟。她来不及思考李斯的用意,或许李斯是想还自己人情,或许他只是不想让吕不韦得逞。但是初宁知道成蛟的脾气,他收到王令,一定会认为这就是吕不韦的奸计,会马上去找王上告状!初宁得在此之前拦住他!
但很快,初宁也觉察出一些异样,成蛟祖母夏祖太后,来自韩国,再加上这份关系,这件事其实对于成蛟来说也是易如反掌。
那吕不韦举荐成蛟的用意何在?
初宁在羽阳宫门口拦住了成蛟,她硬是把激动得大喊大叫的成蛟给拖回了殿中,宫人们早已对此见怪不怪了,还以为两人又是在玩闹折腾。
初宁一口气说完遇见李斯的过程,成蛟才安静下来,她趁着空挡赶紧接连喝了好几杯水。一路跑来,她已经热得满头大汗。
她随手拿起成蛟的户扇,一边扇着一边说:“你是不是一直都误会吕不韦了?他拱手给了你这么好的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成蛟双手撑头,十分苦恼,他不想承认,但也琢磨不透吕不韦。毕竟他也不过十五年纪,心思谋划远不及身经百战吕不韦。
初宁见他痛苦不已,便道:“你与魏增交情颇深,你能说服他吗?”
成蛟沉默不语。
“现在纠结这些也没用,先处理好眼前的事情吧!”初宁放下户扇,这会儿她才从炎热中缓过来。
成蛟的随从度一来传话,夏祖太后要成蛟前去叙话。
初宁拉起成蛟,帮他整理好衣服道:“你稳重些,这个样子,夏祖太后肯定不放心你出远门,哪怕是回她的故国......”
成蛟忽然狡黠一笑,“初宁,今日你竟如此温柔?实在是难得一见!”
初宁轻笑,“你错了,最近我都很听话乖巧啊!”
“不!”成蛟突然握住初宁肩膀,低头问道:“你该不会是喜欢上我了?”
初宁大惊!但转念又觉得好笑,自己从来只当成蛟是好兄弟,也爱作弄他,只是今日,确实担心成蛟,才如此苦口婆心,没想到却被成蛟误会了,看来自己以后也得对他好点了。
初宁猛然垫脚,用额头撞开成蛟下巴,“你少做梦了!你怎么会喜欢你,我们可是好兄弟!”
“哎哟!”成蛟放开初宁,摸摸自己的下巴,“我也担不起你这喜欢!”
初宁湛然大笑,成蛟忽又一本正经的看着她,初宁第一次被他看得不自在,便道:“夏祖太后还等着你呢,我也得回去了。”
转身刚走了几步,却被成蛟拉住衣袖,“昨日婧嬴夫人叫我母亲过去叙话。”
成蛟走上来,揽着初宁肩膀,“婧嬴夫人说…觉得我们两挺适合。”
“适合?适合什么?”初宁心中莫名慌乱起来,转头对上成蛟探寻的目光,只听他一字一句道:“当然是适合结为夫妻啊。”
“哪里适合了?”初宁推开成蛟,“我们两个每天打架,还适合?”
阳光洒在成蛟身上,不经意间,他的个头已经拔高许多,正是一个俊朗少年,初宁抬头看着他,“成蛟,该不会是你喜欢我吧?”
成蛟理了理自己的头发,从容地说道:“我觉得每天和你打打闹闹的,也挺有趣啊。”
初宁无奈,“可这也不是喜欢啊?”
成蛟微微一怔,“那什么是喜欢?”
度一小心翼翼地提醒,“君主,兴乐宫那边还等着呢。”
初宁轻叹,“下次再说吧,你先去忙正事。”
“好。”成蛟摸摸初宁的头发,突如其来的温柔让初宁很不适应,她看着成蛟渐渐的远去背影,心中苦闷不已,“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宫人们见楚王孙垂头顿足,纷纷躲开,生怕一个不小心惹得她不高兴又被作弄。
成蛟步入兴乐宫内,夏祖太后正在殿内看着案几上的衣服深思。她头发花白,背也有些驼了。
夏姬不过比华阳年长十岁,只是长年隐忍沉寂在风光无限的华阳身后,连岁月都明显待她更加残酷无情。
成蛟忽然有些自责,他已经许久没有来看望这位亲祖母了。
“祖母。”成蛟走到夏姬身前轻声行礼唤道,“成蛟来了。”
“成蛟,”夏姬抬手招呼成蛟来她身边坐下,她摸着成蛟头发,“孙儿长大了,祖母趁着眼睛还看得见给你做了身衣服,快试试,看合不合适?”
成蛟心有不忍,“祖母何苦亲自做这样伤眼睛的事情。”
“平日里也是闲着。”夏姬将衣服给成蛟披上,“祖母能为你做的事情不多……”
初宁折了根柳枝慢慢地走回华阳宫,她实在想不明白,祖母为什么会想要将她许配给成蛟,上次夜宿兰池宫,难道长辈们还没有看出她的心思吗?
“王孙!”紫莲在华阳宫门前远远就看见初宁一边甩着柳枝一边往回走,她跑上前小声道:“王孙,君主来了!”
“父亲!?”初宁睁大眼睛。
紫莲担忧地点点头。
初宁赶紧丢掉柳枝,理了理头发和衣服向宫内走去:“父亲没说我什么吧?”
“没,我说少主也给长安君送去了些莲蓬。”
“嗯,知道了。”
初宁在殿门口偷偷往里望去,却听见父亲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初宁回来了?”
她即刻乖巧的步入殿内,“拜见祖太后,祖母,父亲。”随后坐到父亲身边,“父亲,母亲和弟弟都还安好吧。”
昌平军微微颔首,“嗯,只是自你上次回家后,睿儿便越加顽皮了。”
初宁一愣,“父亲这话,是在怪女儿?睿儿本就…活泼,和我一样,都是父亲生的。”
“明年便是及笄之岁,还这般伶牙俐齿,谁敢娶你?”
“每次都是这句话,谁要娶我?你们不是早就安排好了吗?”初宁转过头,借着倒水的功夫,小声嘀咕。
“安排什么?”昌平君接过水,“你又在说些什么?”
“父亲你等会怎么安排啊?要在这里用膳吗?”初宁随口说道,她和成蛟都还未到成婚的年纪,这件事也不用急,要拒绝,也得日后她和成蛟一起来回绝才是。
“不了,一会我与吕相邦还有事情要商议。”
昌平君小坐一会便离开了,初宁送他出去,昌平君示意随从离开,问道:“初宁,刚在章台殿外,李斯和你说了什么?”
“父亲原是为这个来的?”初宁也不隐瞒,将经过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父亲。
昌平君缕了缕胡须,“你如此在意成蛟?”
初宁一惊,慌忙解释道:“不是的!我们之间只有兄妹之情!”
“那就好。李斯此人沉稳敏锐,谋略不俗,可以结交,但你也要知道,因为他是楚国人,你与他也不可在人前太过亲近,以免旁人胡乱猜忌。”
“女儿知道了。”不过初宁的心思都放在了父亲的前一句话上,“原来父亲也不想女儿嫁给成蛟啊?”
昌平君甩甩衣袖,“有时候太过熟悉也不是件好事,走了!得空也回家看看,你母亲很是思念你。”
初宁回来后,婧嬴夫人便问:“初宁,你刚给成蛟送了莲蓬去?”
“然,可是……”
华阳祖太后笑道:“初宁待成蛟是真好呢。”
“当然要好,我们两个总角之交自然情同兄妹。”初宁天真的说道,有了父亲的支持,她更加放心了。
华阳祖太后和婧嬴夫人相视一眼,也不再问下去了。两人心有灵犀,成蛟此去韩国短则月余,长则数月,初宁现在不以为然,等分别后自然会会思念。
傍晚时分,嬴政派人给初宁递来一封帛信,“盼与宁妹共赏上林夏荷。”
初宁脸上不禁泛起红晕,她小心翼翼的将帛信放进梳妆台的抽屉中,便前往上林苑游湖赏花。
落霞将天空染得粉紫,高挑挺秀的嬴政身着缁色袍服,于一片碧波红花之间负手而立,飘逸出尘的颀长背影深深印刻进初宁心里。
嬴政感受到身后热烈的目光,转身眼里便撞进一抹雀跃灵动的小小绯红身影,刹那间,心也跟着跳动起来,他向初宁伸出手:“宁儿,你来了。”
两人坐上湖边停放的小船,微风拂来,湖面微波粼粼。嬴政屏退众人,摇着船桨,小船慢慢漂进荷花丛中,萦绕的花叶摇晃,荡漾起清幽淡雅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