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雁脑中止不住的联想,眼睛也不闲着,正在这狭窄的墙缝里搜寻那位倒霉公子的身影,这也正是她好奇心大起的源头所在。
但就在她四寻不到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了他的声音,“你在看什么?”
清雁吓得心跳都漏了一拍,忙闪到一边去,却不小心撞到了身边的两棵翠竹,竹枝竹叶顿时一阵稀里哗啦,落下了不少青葱翠绿。
身形单薄的少年坐在墙内,瑟瑟发抖的少女蹲在墙外,两个人只一墙之隔,肩背上都落了些细长青翠的竹叶,一时之间倒是十分静默。
清雁好不容易才找回丢失的心跳,这下什么好奇心都给吓飞了,她只想迅速逃离作案现场,先大喘几口气比较要紧。
但还没等她动弹起来,便只听院内少年公子温温柔柔的又道:“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岂止是吓着了,简直快要吓死了。
“你怎么不说话?你别怕,我并不是坏人……只是一个人待得久了,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跟我聊聊天。”
清雁暗自腹诽,你倒不是坏人,只怕你当我是坏人。若你知道我本来是冲你家树上的柚子而来,恐怕就什么话都不想跟我说了。
许是来到这个世界这大半年的光景过得都太平淡了,原本只想老实过安心日子的清雁竟也生出了几分想尝尝刺激滋味儿的心,在这本该溜之大吉的时候,她竟鬼使神差的选择了按兵不动,只静静地伏在墙边,甚至还想再次拨开绿叶往里望去。
上辈子还在二十世纪现代生活中的她因性格内敛羞怯,占据了她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一大部分漫长的读书时代,是一直都没几个朋友的,更别提交心的那种了。
所以陪伴她课后闲余生活的,则是各色各样的文学读物。
也不知是哪一年抽了什么风,更不记得那本志怪小说是从哪个同学手中流传而来的,她看了之后竟吓得好几个晚上都不能安然入睡,其他情节倒也忘光了,印在脑海中始终不见褪色的那一幕,是好色男子欲偷窥门缝中女子沐浴场景,一眼望过去却是红通通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后面才知道那是屋中女鬼没有瞳孔的眼眶,也正从门缝中向外偷窥呢。
望着眼前这两指宽的墙缝,清雁脑中忽得就想起了这经过两世都忘不掉的童年阴影,默默地打了个寒颤之余,便再也没了勇气凑上前去。
她没动静,院中少年倒也不急,只耐心的等待了片刻,才又幽幽然道:“虚长了这些岁数,我竟沦落至此……别人只叹没有知己相伴,我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清雁竖着耳朵听他说话,这次他倒是没再等待,只继续道:“阿风打小就跟在我身边,平日里我也只能跟他说几句话,倒也能稍稍纾解心怀,没想到他们竟这么容不下他……昨日他不过是为我辩解了几句,今日便遭了难,被赶出去了。”
清雁心中默默道,看来这位阿风便是那珍珠口中不老实的小厮了。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没用?空担了家中长孙的名头,竟连自己身边的人都护不住……”
不是的,这其实跟你无关。
这句话在清雁的口齿之间颠来倒去数遍,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
她当年十几岁正值青春年少的时候,除了严肃文学之外,还背着老师偷偷看了很多市面上流传较广的各种小说。
那时键盘手机正风靡全国,班上同学几乎人手一部,除了平时联系父母之外,用手机做得最多的就是看小说了。
穿越小说看得多了,人人心中都有一个穿越梦,希望自己哪一天一觉醒来就穿越回哪个盛世朝代,跟七八个皇子谈恋爱之余还能将现代知识发扬光大,开完了金手指再开一波后宫,最后全部纳入囊中,登上人生巅峰,成为一代传奇。
清雁作为初次长成十几岁的少女,自然也不能免俗。
可是等这事儿真正落到自己头上来了才知道再美好的幻想都如同阳光下的泡沫,不过在特定的角度能看见一瞬七彩斑斓的光芒而已,然后就悄无声息的碎在风里了。
她在现代也算是一个接受过完整的高等教育且心智成熟的成年人,可来到这个历史上压根连影子都没有的封建朝代都大半年了,每天除了被爷爷训导,跟爹娘撒娇卖萌,跟兄长妹妹斗智斗勇之外,可有半点实质性的建树?
而且在她的眼中,院内那单薄少年不过是个半大孩子而已,在现代或许才刚上高中,稍微生点儿病全家人都要愁眉的那种心肝宝贝。
怀中挟着这点儿莫名其妙的同病相怜,清雁大着胆子靠近了那条被葱葱郁郁的爬壁虎掩藏严实的墙缝,正要偷眼往里望去,却忽得一怔。
只见那条狭长的墙缝不知何时被一片椭圆碧绿的树叶给塞住了,按照塞得这般严严实实来看,正常掉落的树叶绝对不能以这么刁钻的角度卡进去。
“初次见面,也不知你喜欢什么,我也没有什么可送人的……”墙内那轻柔的声音又在响起,这次仿佛近了许多,还听他似无奈的轻笑了一声,“其实说‘见面’也实属不妥,且不说你在院外,就算此时你站在我面前,我也瞧不见你长什么样儿。”
清雁伸手取下那片厚墩的柚子叶,小心翼翼的往墙缝里瞧了一眼。
至此,方才看清院内那人的庐山真面目。
少年的年纪被清雁猜得很准,瞧着不过就十五六岁的样子,身形孱弱单薄,面色苍白到几乎透明,身着一袭月白色的长衫,双腿上盖着一层厚厚的褥子。
其实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他坐在一张木质的轮椅上,且在秋日里稀薄的阳光照耀之下,在那纤长的眼睫笼罩着的那双无神的眼睛。
清雁轻叹了口气,不忍心的别开了目光。
可惜了这天赐的好相貌,这少年竟是个半身瘫痪且双目失明的残疾之人。
许是瞧不见的人耳力都特别好,这样清浅的一声叹息竟也落入了少年的耳中,只见他面露喜色,迫不及待的道:“怎么样?你喜欢这份……”他应是想说这份薄礼,但奉出去的不过是区区一片树叶,倒是话还没说出口,毫无血色的面容上先红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