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黄哀凄的叫唤了许久,但平日里会抚摸它给它安慰的主人已然不可能再醒过来了。猫许是有些灵性,就在黎明到来的时候,它停住了已然嘶哑的嗓音,在陈墨尚有余温的身体边蜷缩着躺了下来。
在这偌大尘世间,原来只有一只猫最在乎她。
陈墨的父母在生下她不久后就双双车祸而亡,寡居的奶奶一手把她拉扯长大。那时日子的辛苦可想而知,但奶奶非常疼爱她,祖孙两个相依为命,有苦有甜。
后来好不容易她挣吧着读完了大学出来工作能挣钱了,奶奶却好似松了那口常年吊着的气,一场半夜里突然发生的脑溢血就把她带走了。
彼时这世间便再也没有了真心爱她的人了。
陈墨漂浮在半空中晃晃悠悠,一半的心思沉溺在旧事之中,另一半却被自愿的观看着自己的葬礼,草草结束,从此查无此人。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远方亲戚接管了她那微薄的存款处理了她的后事,虽然敷衍,但好歹也算过得去。
不过令她十分欣慰的是,大黄并没有从此沦落为无家可归的流浪猫,她一个关系不错且喜欢猫的同事来带走了它,看样子它衣食无忧的日子可以继续了。
这些琐碎事情带走的时光不过也就两三日,但落在陈墨的眼中,却好似转瞬即逝,恍若南柯一梦。
但她也不知是否对现世尚且留恋,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时,她依旧徘徊在这个冗长的梦境之中不能离去。
直到树木葱郁的夏天缓缓过去,落叶缤纷的秋天也了无踪迹,在这个白雪皑皑的冬天里,她终于能离开这间她曾住了数年的小屋,晃晃荡荡飘出去了。
其实也没想着要去哪里,从小她就跟奶奶四处搬家颠沛流离,比起留在记忆中那些模糊而又久远的地方,大学四年以及工作几年的这座城市倒更像是故乡。
梦境之中难以掌控自己,在这座热闹而又忙碌的城市中晃晃荡荡穿行了许久,就在陈墨以为自己已是孤魂野鬼时,她终于停住了脚步。
眼前是收养大黄的那个同事的家,陈墨漂浮在她家窗外,遥遥望向屋里,正见大黄肚皮朝天睡在窗台上,不省猫事。
陈墨蹲在窗前看了许久,这大肥猫近日伙食定然不错,不然原本就肥壮的身子不会又见粗了一圈,当真岁月是把猫饲料。
都说猫是种很有灵性的动物,陈墨也费心费力的养了它两年多,说句一厢情愿的话,他们彼此应该是有感情的。
可是现在她阴魂不散飘来荡去,大黄却毫无知觉,不见半分通灵的样子。
看来这个世界与她,到了斩断一切关联的时候了。
梦回之中骤然惊醒,大汗淋漓且恍若隔世。
睁眼便只见一位须发尽白的老者凑在她的面前,满面肃然仔细的盯着她看,仿佛要在她的脸上看出朵花儿来。
陈墨这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圆睁的双眸之中也尽是茫然之色,倒是很好的掩饰了她那复杂的心绪,没叫人瞧出半分来。
那长者跟她大眼瞪小眼的望了许久,见她当真没有半分情绪波动,这才稍稍退开了些,满面愁容的拈须道:“唔,这孩子看来当真摔坏了脑袋,人都呆傻了。”
直到他退开了去,陈墨这才见小屋里已然乌压压的站满了人,将这间本就狭小的房屋堵了个水泄不通,令她双眼都黑了黑。
这些人中她见过的只有同样满面忧愁的陈四婶,和扒在门框边不敢抬头的四丫头。
站在陈四婶身边的中年男子皱眉道:“爹,您看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瞧?”
“大夫又不是没请过,除了包扎伤口之外,可还有别的用处?”老太爷翘了翘胡须,起身踱了几步。
陈四婶飞快了瞥了眼身后的四丫头,狠了狠心方才咬牙切齿道:“这都怪四丫头!都怪她年少贪玩,竟不留神闯下了这样的大祸!”
四丫头许是这两日遭的埋怨训斥多了,心中本就积了一肚子的怨气,这时便再也忍不住了,抬头尖叫道:“怎么都来怪我!明明是她手脚笨拙自己跌了下来,关我什么事!若是她死了伤了都是她活该!”
本来这四丫头就是娇宠着长大的,偶尔出言不逊也属寻常,是而她强行为自己开脱,大家也都习以为常。
可就在她那最后一句话脱口而出时,陈墨敏锐的感觉到,屋中的气氛骤然变得紧张了起来。
陈四叔的脸色顿时便黑了下来,陈四婶也显然见了慌张。就连站在他们身后的两个少年都忍不住回身看了看他们那作死的妹妹,一家人显然有着一种不可言喻的默契。
而这种默契是将陈墨远远排除在外的。
还是老太爷年岁积古最能沉得住气,只将双手往后背一靠,斜眼望向了陈四婶,“女孩子家的贤良淑德,四丫头可是半点都不沾。”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倒像是有千斤重,一下子便将陈四婶的脊背压得直不起来了。
只见她似不可见的晃了晃身形,若不是她身后那个年长些的少年不动声色的扶了她一把,恐怕现在已然站不住了。
“……爹说的是,四丫头先前所受的惩罚还是太轻了。”陈四叔许是心疼妻子,上前半步替妻子扛下了老父亲的责问,也挡住了他那虽老态毕显却依旧锋利凌冽的眸光。
四丫头虽然娇宠,却也不是全无分寸,此时见爷爷都发了话了,她心中即便再如何不忿,也不敢在威严甚重的爷爷面前发作出来,只得装作鹌鹑偃旗息鼓了。
老太爷轻哼了一声,算是给了儿子这个面子,目光复又转向了躺在床上正装傻充愣的陈墨面上。
陈墨正将这一切全都看在眼中,目光猝不及防的在半空中与老太爷人精似的眼神碰撞,她不由愣了一瞬,下意识便垂下了双眸,躲避了去。
老太爷盯着她看了半晌,这才发话吩咐道:“行了,大家也别在这里围着了,当心吓着三丫头。这大夫该请还是要请,大小子你去请。”
刚刚扶了陈四婶的那个少年沉稳的应了声,转身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