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面上烟雨蒙蒙,远远望去,有一叶轻舟浮在水面上,船尾,一个少年正费力地撑着船。
除了那少年,船上另有一抹素色的身影,只见他头戴斗笠,一身朴素衣装,清清冷冷,犹如谪仙一般。他端坐在船头,正闭目小憩。
“少主,快到了。”那撑船少年望着远方,突然道。
白衣男子闻声猛的睁开眼,抬眼望着迷雾中的河岸,他的思绪也随之渐行渐远。
他的脸上流露出的,是无比凝重的表情。
整整三年未曾回来,他记得三年前的今天,同样是个满是烟雨蒙蒙的秋天,十六岁的他独自一人负气而走,当着整个萧氏宗族长老的面,宣称自己与萧晟断绝父子关系。
从此那时起,他不再是兰陵萧氏的少主,独自一人过着世外隐居的生活,三年来,也从未提及过那人。而三年后的今天,那人遇刺中毒,说临死之前只想再见他一眼。
到底是因为曾是父子,消息传来,他想到没想就选择了回来。
萧严终是再一次踏上了这片故土,踩在松软的泥土上,他的心情依旧是无比的沉重。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朝着萧府的方向走去。
萧府那烫金的牌匾依旧高高挂起,他环顾四周。这里的一切物什都没有变,只是变得是人,是人心。
踏进萧府的大门,远远望见一个身着麻布衣服的老者正站在廊上。那老者看到了他,眼神里充满着不可思议,激动的浑身发抖,那老者连忙快步上前,颤颤巍巍的说道:“少主,你终于回来了。”
看着谢进那苍老的模样,萧严有些感伤,道,“谢叔,他怎么样了。”
谢进看着面前的白衣少年,三年不见,他长高了许多,但却也是清减了不少,不由得有些心疼。
如果夫人还在……
想到这,谢进眼神里尽是苦涩,苍老的面容也露出了几许苦楚的表情。
“家主,快不行了。”
萧严来到大堂,他一进房门,就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
屋子里刹那间安静了下来。
萧严的目光将这些人一一扫过,他认得这些人,在他心中,这些人虽是外姓,但一直都是他的亲人。
曲流殇来了,素先生来了,还有……
“小严,你回来了。”
萧严抬眸,看着面前的人温柔的对他笑,萧严只觉得自己心里直泛酸,眼里也隐隐有些发涩。
“余烟姐……”
当初他与萧晟断绝父子关系,摔门而出,迷茫之际还是余烟把他带走的。为此余烟也得罪了萧晟,若不是曲流殇当初果断的与萧府翻脸,怕是余烟会被逐出烟雨阁。
兰陵一别,就再未见过,没想到今日,却因那人要死,再度重逢。
“素先生,他……怎么样了……”
凌素看着萧严,用请节哀的神情看着面前这个孤独的少年。
“毒已深入五脏,恐怕也就两三天活头了。”
“他无恶不作,死有余辜。”萧严突然道。
他害死了娘,也害死了姑姑。
“云凰表妹呢。”萧严问道。
“阁主在来兰陵的路上。”曲流殇道。
“阁主?”萧严有些疑惑,但想了想还是想通了,“也对,表妹年纪也不小了,接管烟雨阁也是必然。”
萧严是不愿意见到萧云凰的。
其实也不是不愿,而是不敢。
他人并不知道其中缘由,但萧严自己心里却是清楚得很。
这件事萧严也是在事发许多年后偶然偷听到的。
前萧氏家主萧彻,生有两女一子。两个女儿一个成了烟雨阁的阁主,另一个成了平帝的宠妃。
萧家的家主之位并没有明确规定什么传男不传女,所以就算萧晟是萧家嫡系的唯一一名男丁,却也不是稳稳的就能成为家主,他需要跟他的姐姐竞争。
后来萧温出了事,应了自古红颜多薄命这句话,萧晟才得以稳稳地坐在萧氏家主的位子上。
令萧严没想到的是,为了成为萧氏家主,萧晟竟然不惜与神域段清勾结陷害自己的亲姊。而且在萧温命丧黄泉后,居然还挑拨萧氏族内的关系,想要除掉自己的亲外甥女。
祖父萧彻也是老糊涂了,被儿子的花言巧语迷昏了头脑,居然听信了萧晟的话,也想杀了表妹,幸运的是表妹后来被素先生的人救走。
也是因为表妹这件事,曲流殇彻底跟萧府翻了脸。萧府与烟雨阁的总舵只相隔一条街,却因此事十多年没有再往来。
令萧严彻底跟萧晟断绝父子关系的导火索,是因为他的娘,也是就是萧夫人。
萧晟此人花心的很,萧彻在世的时候他还知道收敛,老老实实的很。可自从他的祖父过世,萧晟开始放纵,蹲在窑子里彻夜不归那都是常态。
母亲说他几句,萧晟就犹如怒火中烧,甚至因此打了母亲。
母亲管不了他,最终生了痨病,郁郁而终。
母亲走了,萧晟变本加厉。
在母亲过世的当天,萧晟居然将自己在外偷腥的女人给领回了家门。这才有了萧严一怒之下,再不进家门的事。
“少主。”曲流殇突然开口道,“这次叫你回来,一是回来看看萧宗主,二……”
“是要我继承萧氏家主之位么。”
曲流殇点点头,“这也是阁主的意思。”
原本想拒绝的萧严犹豫了。
萧严对萧云凰还是心怀愧疚的,毕竟一切都是他爹害得,而他是萧晟的儿子,自然也难逃其咎。
他正纠结着,余烟突然道。“你还是去看看他吧。”
萧严点点头,走出了房门。秋天,望着满园的萧瑟景象,他独自一人走进了里院,在一扇门前停下了脚步,几许犹豫之后走了进去,三步两步走到了床前,拉过小凳坐在床头,而那人在此时也睁开了眼。
“你……怎么样。”他终是喊不出那声“爹”,一脸淡漠的看着那躺在床上已经奄奄一息的那个人,渐渐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萧晟目光呆滞的看着他,有如行尸走肉一般,形容枯槁,苍老的面容上已毫无当年叱咤江湖的风采,显然是病入膏肓,回天乏术了。
“严儿,你…回来了。”萧晟声音发颤,看着那颇似自己的面容,想起了三年前的萧严,稚嫩的脸上满是怒火,浑身散发怒气逼人,当着诸多萧氏宗族长老的面跟自己断绝父子关系。
“嗯,我回来了。”萧严面无表情,淡淡的说,“回来再看你一眼。”
“我知道你恨我。”萧晟盯着他的脸,“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和倩儿。”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萧严虽不知萧晟这句忏悔到底是不是发自内心的,但在有生之年能听到他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可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萧严转过头望向窗外,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娘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
萧晟表情一滞,闭上眼睛沉思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是啊,倩儿再也回不来了。你我,也不再是父子了。”
萧严心下一寒,不再多言,站起身来,朝萧晟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萧宗主,你好生歇息吧,在下就不叨扰了。”
语罢,他走出了门。萧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如刀绞,当年若不是他自私自利做错了事,又怎会使得倩儿郁郁而终,让这个唯一的儿子与自己形同陌路,甚至连一声爹都不肯叫,言语间尽是疏远,无时无刻与他刻意保持距离。
如今,也已经是悔不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