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孟家的门房今早内宅一开门就给夫人身边的曙月送了封家书:
“阿月吾妹芳鉴,谨启者。近年年凶,父体日渐羸弱,过午沐日则头眼发昏,难上加难。阿月客居王城,劳心劳力,然不失体面。愚兄惶恐,望得周济,战战兢兢,伏乞俯俞。”
沐日、难上加难、客居、战战兢兢……
曙月拿了信,说要找到夫人帮忙读。她来到佟秉心处,仔细掩上门,说魏先生来信约她在沐南客栈见面。
当年佟秉心进孟家做丫头的时候说的是家里都穷死了,只剩一个醉酒的大伯逼她出来卖花。后来佟秉心成功地嫁给了孟怀蚩,那个故事里的大伯就给安排“去世”了。
佟秉心站住脚之后岭上担心她年纪小应接不暇,出了什么事儿身边没有个能打商量的人,刚好孟家要给新夫人买丫鬟,玖天风就从仲敬堂把曙月选了出来,把她“卖”进了孟家的宅门。
那曙月进门后交代家底时说自己有个远房的表亲,时常有书信往来,如此说来其实就是为了日后能和玖天风通信。玖天风给佟秉心传话时都是假借曙月亲戚的身份,拟着乡里代笔秀才的口气,在笔锋墨痕之间夹藏些暗语。而宅子这边的曙月“不识字”,自然由夫人代笔回信。
佟秉心一听师父来了,喜不自胜,却想着沐南客栈人多嘴杂,谈生意的也多,撞上儿媳蒋匪禁也说不好——眼下正是个多事之秋,若是生出什么事端来麻烦得很,她便以曙月的口吻回信,暗语约玖天风坐船去镶脚城。
临着要出门的时候,有家人过来送厨房新做的时令点心,一见夫人要出门便例行地问她要不要人陪。佟秉心说不必,只搪塞到谷雨小丫头满月之后还没出过门,想要抱着孩子出去过过风,看看街景。曙月听了佟秉心这话便补说叫夫人先去活动活动腿脚,自己去下房把孩子抱过来。
主仆俩抱着谷雨到了天风桥边的码头找船,见一熟识的女子刚刚坐进了一艘船里。那船家老汉正准备起篙走船,女子却称手帕掉进水里,急急地指挥着船家拿长篙在水里捞。二人赶紧加快脚步跑过去,近了就听那船家道:
“姑娘,你可是看准了?这帕子轻得很,沾水也不能马上沉下去,你摸一摸身上,可不是看错了。”
“许是我看错了?啊呀,可不是——这在我这袖子里掖着呢,对不住您了。”
女子一抖袖子,打里面掉出了个帕子来。
“好糊涂的丫头啊,你可仔细点,帕子丢了就丢了,人别栽进了水里。”
这一两句话的功夫里佟秉心主仆俩终于走到了,曙月喘着气一副火上房的急样子问那老汉:
“船家,可否让我们上船?”
“我这船有人坐了。”
“无妨,叫她们进来吧,路上有人说话。”船里的女子开口道。
可是老汉这边却好像有些不情愿:
“你们三个人带着个孩子坐不开,大人就罢了,回头别再挤了孩子。”
佟秉心忙道:
“您老放心,不怕船不好走路,下去以后咱们按人头给您船钱。”
这船平日里四五个壮汉都坐得,三个纤细的女子加一怀抱着的孩子自然不在话下,只是老汉原本按趟次收钱,多载了人船身就笨重,钱又不多赚,他自然是不乐意。可是若是按着人头算钱,三个人带着孩子可得算四个人,就是笔好买卖了。
老汉闻听之后眉开眼笑,像是怕她们反悔似的,利落地伸手扶了佟秉心两人坐进船,篙子一撑就离了岸。篙子急急地扎进了水里溅起些许的白雨跳珠,映着太阳艳晶晶地撞上了女子的前襟,她随手在肩胛骨周围抹了一把,稍顺手儿地把散碎头发撩到了后面去,竟看得佟秉心一阵恍神。
“这位夫人到镶脚城做什么?”女子问。
“那边有一座娘娘庙灵得很,我们过去祈个福缘。”佟秉心答。
“愿可是不能轻易许的,如愿了就需还愿,否则神佛就要怪罪的。”
“您有许过没还的愿吗?”
“尚未得偿所愿,也不再想着了。”
“过去想要的未必是现在想要的?”
“过去想求的不是当下求得起的。”
“此话怎讲?”
“夫人,还了这一愿,就别再求下一愿了。”
“若是还有所求,当如何是好?”
“不再去想,寻个旁的事情来度一度日,消磨一段时间也就不会再想了。”
“我说二位大嫂,”撑篙的老汉玩笑道,“老汉行船无聊,向来愿意偷听几句女孩儿家的私房话,这您二位说起话来可是困煞老汉了。”
“您偷听人家,还有理了不是。”玖天风笑道。
“哈哈,这不是怕老汉我渴睡地翻下水去,溅湿了几位的罗裙不是?罢了,老汉不理会你们了,我自己唱曲儿去也。”言罢便自顾地拖起了长腔,唱起了噙水河一带渔父船客喜欢的调子——
“流水下了滩,落下霞满天。
霞艳艳里头有一个,巧了手的织囡囡。
梭子前后穿,机织声连绵。
闻不见这声扎扎,但听泪涟涟。
人知阿囡心中艰,知难说难可未尝难。
酸言作下三百篇,不过几句话儿闲。
*
一道银河长,寒星四五点。
星光光里头有一个,秋了心的女婵娟。
不见鹊儿现,不闻青鸟言。
青鸟如何代奴言?奴闻鸟鸣寒。
阿娘狠心做天堑,三青娘娘也不得谏。
若有锦鳞传尺素,劝郎莫再把奴念。
*
一道银河宽,漫天星儿散。
月影影里的俏人儿,舒了眉地笑恬恬。
不登机杼来,傍今日妆台。
奴与郎君把臂欢,喜了红尘间。
不恨一曲良宵短,不恨花落月儿难圆。
只恨定下七月七,见了容易别了难。”
夹岸近水的地方不知哪家种的凤仙花开了,隔着水看见疏落的一片红,岸边有顽童在那里弯腰玩着什么,却不是在采花。原来是有着急的花儿结了种子,顽童们正寻着干脆了的蒴果弹着玩,不时就有种子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
可惜结了果的花也算是走到了尽头,花瓣就一片片地飘进了风里。
蒋匪禁坐在自家的药铺里,旁边立着个有几分傻眼的师兄。她率先回过了神,手搭着小腹道:
“这……倒是……没想到的喜事,我原以为是最近累到了才不舒服。”
“女子有孕自然容易疲乏,这头几个月少奶奶也不宜这样操劳,能偷闲就偷偷闲。”
“得,我谢谢先生了。”说罢也不再叨扰,就要起身离开。
瞻劼也回了神,一把抓住蒋匪禁的手问她:
“你哪儿去?”
“我……回家歇着。”
“你当真能回家歇着?”
“啧!骗你作甚?”
瞻劼不再理会她,指着一旁的伙计道:
“你去回家去,告诉你家少爷,赶紧派人准备迎你家少奶奶——真是,媳妇有了身孕他却任嘛不知,自己在家里躲清闲,让女人四处地跑。”
那小伙计也是高兴,便没在意瞻劼的口气,给蒋匪禁道了声喜就奔着孟宅去了。
“你怎么说话?”蒋匪禁轻轻搡了师兄一下,站起身来。
“师父不在,你别以为没人管你了,我可是一直都……都要管着你。你今后给我好好地养着,别想着挺着个肚子再四处转悠。”
便搀起了蒋匪禁,雇了个滑杆将她送回了孟宅。
却说孟宅这边得了消息都高兴得很,直夸蒋匪禁是个好媳妇,里里外外什么都好。孟远昇听说了此事脸上一时说不上是什么神情,身上僵了好半晌,只有手拿着的笔却抖啊抖的半天也落不下去。来报信的下人叫他他也不理,上前推了他几下他才搁下了笔。笔撂下之后他又不知道把手往何处放,还是下人抓着他唱了半天的喜歌他才敛下了呆滞,露出了个寻常的笑模样,这一笑也就合不拢嘴了。
“少爷高兴得傻了,少奶奶可都回来了,您快去看看。”
下人打趣了他几句,孟远昇才又猛地窜起身要去前厅要迎蒋匪禁。
“少爷对少奶奶可是真疼。”
报信的下人并着门口伺候的丫鬟不住地感叹着。
蒋匪禁叫人给接了回来,小夫妻两个在前厅遇上了,二人一时却害起了臊来,叫老妈妈笑着往回推。两个人好不容易一起回了房,孟远昇看蒋匪禁上床坐稳了又想着要给她端杯茶吃,却发现屋里没有热水,要烧又不知道去哪里打水,最后还是蒋匪禁叫了丫头来弄。
孟远昇又跟着胡乱忙了一阵儿,却是什么正经忙也没帮上,蒋匪禁见他直添乱便打趣他道:
“你坐下来吧,你若是跟着瞎忙,等到孩子生下来我也喝不到这口水。”
孟远昇讪讪地坐到夫人的床边,伸手想摸她的肚子却又不大敢。好不容易是摸到了,却觉出自己手冷,连忙又缩了回来坐在屁股下面焐着:
“这不是……有个孩子在里面,这……看着,这怎的看着还这样平?”
“才足月,还没个鸡子儿大,急什么?”
过了会儿丫头过来伺候夫人喝了水,孟远昇等她喝完接过了杯子却不知道往哪里放,丫头赶忙过来接了一把。蒋匪禁见左右终是再无旁事,就叫那丫头出去了。
孟远昇寻摸着四周,心里一时竟有些五味陈杂,他焐热了手隔着衣服放在蒋匪禁的肚子上,半晌开口道:
“姐姐,泉坊的事情我是真的一点也不懂,过去我也学了,可是真的做不了,真的做不明白。”
“你不会干活儿又不是什么新鲜事,怎么突然说起这些?”
“阿昇没用得很,本来是我的事情,可是却一点也帮不上姐姐,害得姐姐这样忙里忙外的,原本姐姐只需要享福就是了。”
“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天生就是这奔劳的命,与你没有关系。”
“姐姐,外面的事情我都不会,可是屋里的事情我可以学着做。”
“你学着做?你都能学会了,丫头们吃什么?”
“阿昇是认真地在与姐姐说,这些事情我都可以做好——阿昇知道什么是做好,知道为什么姐姐做得比丫鬟们好。这处处顺意,时时顺心,不只是做,这要用心。以后但凡姐姐回房,绝对不用再劳累了。”
蒋匪禁心里一暖,抚上了孟远昇的头发,嘴里却依旧打趣他:
“咱们小少爷可是读圣贤书的人,伺候人这种事情可是屈才了。”
眼见着日落西山,斜阳夕照下的噙水河波光粼粼,偶地劈开一道了水痕,划过了客船悠哉,岸上便有相识的货郎扬声招呼着。船上的声音越发地远了、散了,岸上的人常常还会遥遥地望上一阵儿。
有人说这一时节的晴天里,酉时落在噙水河上的余晖有佛光之貌,风吹过向晚的沐城,处处莲花,人会忘记胸中的郁结,斩掉心里的恶业。
佟秉心这会儿坐着船与曙月往南城回,玖天风去的时候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到了九王畿就与她们分道扬镳。之前在船上说话不能说相识,听风辨雨倒是不难,可惜终没能与师父好好亲近,佟秉心有些落寞。曙月懂得佟秉心,便想说话叫她转一转心思:
“普天之下,再没有哪一座城比沐城更美的了。”
“你见过几多城?”佟秉心问她。
“只沐城一处。”
“繁华之城多算计,人稠之处多隔阂,正是宿殃未殄,恶念旋起。”
船又行了一阵,曙月道:
“夫人,方才先生的意思是我们该离开了。”
“想来可笑,这些年我什么都想,就是没想过怎么离开。”
“咱们本来就是过客,抬脚就走就是了,损福关上才是咱们的根。”
“嗯,等他一回来咱们就走。”
“要是走,眼下不是最好?”
“总得等他回来……等他回来说了这一趟的事情再走吧——他是为了这些事端去的,我是为了这些事端留的,这最后一站站好了才行。”
远处又传来船夫的唱,佟秉心听人唱到了一半时又断了,不由得接上了这曲子的最后一番:
“一道银河渺,渐落失云汉。
晨光光里头映出了,满了面的红阑干。
窥镜湿粉面,胭脂慵补全。
复坐织台重起砧,做衣为来年。
桥头年年也无人,做衣苦苦她何许求?
惯看晓风又阑珊,谁见满地瑶台酣?”
这一只船曲的词散乱得很,原本的词句早就寻不来,哼唱的人往往都只是哼哼个囫囵个儿,并不理会自己唱的是什么词。佟秉心唱的这最后一番不是民间来的,是损福关上几个才疏的赘芳秀才喝酒胡闹的时候补的,意头甚是不好,又缺少风尘味道,因而在岭外传唱得不多。佟秉心哼着调子,一直到船行到码头之上主仆二人也没再说话。
上岸刚一进家门,就有人迎上来对着佟秉心道喜:
“贺喜夫人,少奶奶有了身子,夫人眼看又要见一辈人。”
佟秉心却一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蒋匪禁有了身孕,赶忙高兴地道:
“快带我看看去。”
蒋匪禁听门口有人弱弱地报了声:
“夫人来了。”
再抬头看佟秉心进了房来,连忙要起身,却叫婆婆给拦下了。
“躺着,真是,你客气什么?”
“给婆婆请安。”
“母亲。”
夫妻两个跟佟秉心问了好,佟秉心慢慢坐到了蒋匪禁的床边,叫起身的的儿子也一并坐下来。蒋匪禁一低头看见了婆婆手上的临非,想起了那日后院里佟秉心唱的那几句昆仑流沙腔,一时走神没有听见,被孟远昇拍了拍回神。
“婆婆别怪罪,近日匪禁有些爱跑神。”
“无妨,要不要说说你想起什么了?这么出神。”
“匪禁在想……匪禁看见婆婆的临非就想起来奶奶了,奶奶若是知道了这事,一定高兴。”
“是啊,前后就差这么一年,老太太终也是个操心的命。”
“奶奶当初连临非都给了婆婆,待婆婆一定很好,婆婆也一定很思念奶奶吧。”
“若没有远昇的奶奶,为娘现在也没有机会进这宅门,更没有机会认识远昇爹。”
“奶奶当初怎么相中了婆婆,婆婆当年是给奶奶唱过曲子吗?”
“我哪里会唱曲?”
“您不是……”蒋匪禁自知有些莽撞,眼神一躲闪,“匪禁听婆婆声音甚美,便冒失揣测了,晚辈本不应该问这些的。”
佟秉心却神色未变:
“无妨,我虽是你长辈,但你我年岁相仿,难免说话亲近些。但是以后到了人前,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
“媳妇悉听受教。”
“远昇今日就别去书房了,好生陪着你家媳妇。”
“是,母亲。”
佟秉心嘱咐了几句就出了门,一路走回自己房里,一直到坐到屋里的贵妃靠上才觉得背上的衣服已然有些黏人。
曙月陪佟秉心回来之后听吩咐回房去盘算翻检屋里的零碎什物,方才才没有跟着,这会儿佟秉心回来她一见夫人脸色不对,连忙开口问她:
“夫人,您脸色不对,又闹魂了吗?”
“曙月,当年岭上送你来这里的时候,用的什么法子?”
“夫人您小声点,”曙月惊了一跳,连忙走到门口,把在外面走动的人打发出去做事,待确定四下里都清净了才掩上门回来问,“您这是怎么了?白日里还敞着门呢,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些个话?”
“我在这个家呆了这些年,过去只想着怎么不被发现,怎么给师父拿到有用的消息,却没想过以后离开这里之后要怎么办。”
“夫人是露了什么马脚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从老太太把这镯子给我,我就乱很,什么也做不好,什么也想不清楚。多亏是阿黔出门在外,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老太太当年是看出什么了吗?可是她为何不说?还留你在家里?”
“我原本是想,这些年的情分不是假的,老太太才没说什么。如今我算是明白老太太当年为何猜出我的身份却不说出来了,不愧是南城第一女中豪杰,一个魂玉就制住了我,真是厉害。”
“夫人,曙月听说过磨魂不能拧着来,您心里想什么不能避讳着。您若是这样,早晚要出大事情的。”
“我又有什么办法?”
“夫人不如不在人前的时候把临非摘了?”
“这手上的魂玉有形,心中的魂玉无形。唉——我算是知道烟萝当初为什么死活不做细作,一日两日尚可,时间长了真的不行……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古语教训得不错,可是眼下钟适虚面对这兵这水,却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
“师叔当初究竟为何与师伯们翻脸?”
“政见不合。”钟适虚坐在甲板上,迎着海风喝着自酿的粢醍,有一句没一句地接着岳行枚的话。
“师叔当年也参与政事吗?”
“有何不可?”
“从听到的消息来看,师叔可是一终日游手好闲的公子,还与大师伯不同。大师伯玩得认真仔细,自成一家,可听说您可是只会奇淫巧技,自在得很。”
“你是想说没用的很吧?”
“不敢。”。
“你不敢,可是她敢,这些话是她说的?”
“师叔,您如今相信我是魏先生的弟子了?”
“从听到的消息来看,岳噤岳行枚严明刚正,岳岳荦荦,颇有陈简的风骨,又胜贾涵清的灵光,可是今日一见——什么刚正严明?”
“晚辈得世人溢美之词也并非所愿,此来是真心向师叔求教的。”
“你不遵旨除海寇,反而向贼子求教;不敬君主师父的桑梓,反要要拔皇帝的爪牙。我若是把这些话传进沐城去,你这状元郎可就要成阶下囚。”
“此来寻师叔正是要清君侧,但也要治海寇。海寇也是琊岭出来的,亦是我要除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当着我的面说这个,是真的不把我放在眼里吗?”
说着一道寒光闪过,冥无双翼齐出。岳行枚见状一跃起身,半空中向后翻腾,途中反手抽出傍身长剑,挽花作势迎击。
刀光火石之后,岳行枚退到了船舷处负剑而立,大作的海风将他被冥无割散的头发和断了腰带的衣袂吹的凌乱如狂。钟适虚则坐在原地,一手抱着酒壶,一手拈着孤零零的一只冥无。
“当啷——”
这是一道叫钟适虚陌生的声音,两个人同时看向了落在甲板上的那只单镖。
水天交接之处闪过一道霹雳,随即炸响了一道闷雷。岳行枚试探着靠近两步,伸手拾起了冥无递给钟适虚。
“师叔,只有您告诉了我从前之事,我才能知道该怎么做。”
“你可是口口声声地说着日后想要除了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您是怕我有朝一日真的除了您吗?”
钟适虚抬头看着散发披襟岳行枚,又露出了玩世不恭的笑,他一手接过单镖将冥无归了一,道:
“小子,你有些意思。”
海风吹着冥无,自薄翼处若有若无地传来了“铮”鸣,唱出了一段当年之事。往事若一痕痕不可得见的游丝织成了茧,包裹住了里面的幼蚕。茧破那日,人们惊奇地发现幼蚕早已变成了飞蛾。
然而飞蛾终其一生要做的,或许正是扑向大火之中。若是扑向了长夜的孤檠或许还能得一全尸,可是扑向了那熊熊烈火的,除了蚕茧就再没什么痕迹了。
死了、灭了的飞蛾,人们只能将它留下的蚕茧浸在水里,反反复复地将蚕丝从中剥离出来,试图在丝缕之间发觉一些蛛丝马迹。人们日后若是想要再听到这些故事,就只能去阅读那些精心织就的锦帛。而织成了锦帛的蚕丝,上面书写出的故事却是华丽而轻薄的,从中臆测出的过往也便难免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赶巧了,赶巧了,今日莫不如趁着钟小爷的酒未喝尽,缫出的丝未织成,我们就着海风残醉来品一品这一缕生丝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