缫丝的技人知道,蚕丝有生丝熟丝之分,其中生丝乃是没有煮过的,丝胶滑腻,丝缕之间牵牵连连。如果将青史比作蚕丝的话,那么琊岭的故事必然要撰写在一块生丝的帛上。
眼见着一册长帛缓缓展开,上头寥寥几笔,勾勒出了一段往事。
风月门涵苵郡主系琊岭十雄之第九人,生于义安元年。时南荣皇帝迁都沐城,改国号大豫,定年号义安。同年,琊岭先人纷纷隐逸离世,惟有一魏绶祎以平远侯之名居沐城,琊岭以陆永霂为尊。时年,南荣皇帝年二十岁,陆永霂二十二岁。
义安二年,魏侯爷应南荣皇帝之请,赴北疆接管番地,路拾一小儿。同年秋,南荣皇帝大举肃清前朝余波,经由不详,后其将十二岁的仇家之子沈奉庸流放在了沐城街道。
八年年初,洛雍于北疆病逝,南荣皇帝亲赴封地吊唁,带回了七岁的魏涵苵。魏涵苵不喜宫中生活,便迁居削禄关与绿林共处。
同年七月,削禄关绿林于无垠山一带发现了鲛人濡尾。濡尾乃鲛人与人类私生,尾鳍沾鲛漓水则可通晓人意,能言。濡尾曾通灵过一山野散人的丹赤天植,遂与琊岭后生论道之时侃侃而谈,条条是道,与后生们甚为投缘,后留在了岭上。
义安十五年,前朝受牵连逃离到塞外的一家任家还朝,南荣比为其平反。任家的家长长期颠沛流离,不愿入朝,便在琊岭上休养,同年离世。其女任芄容拜入魏涵苵门下,初不服,半月后辄对师父言听计从。
同年,沐城里来了一位野心勃勃的商贾,正是二十八岁大器晚成的孟怀蚩。他在南城开办鹤徕泉坊,成了第一个正式做泉客生意的商贾。
十六年,魏侯爷在北疆离世,钟适虚以义子之名承袭侯位,应召还朝,在朝中任职,原封地一概划为镇远县。同年,琊岭上重排座次,以陆永霂为首,后有南荣比、安易知、慎卑洁、少食小二、范无咎、濡尾、蒙屯、魏涵苵和钟适虚。时魏涵苵年十五,因有父命在先,不待守孝期满,于岁末嫁与安西将军晏晢曜。
义安十七年,西番作乱,有奸细混入王师,安西将军晏晢曜惨死凝翠关。消息传回了沐城,朝野震动,以负荆将军为首,要求攻打西番。魏涵苵因以女流之辈进入军中,冲撞战神,致使安西将军惨死,被送回损福关。魏涵苵羞愧难耐,更名为玖天风,终日疯癫无状。
十八年,玖天风接掌风月门,于江湖之中偶遇丧家之女佟秉心,年十岁。因见其颇识大体,玖天风便就心生了爱才之意,将其收为弟子。
十九年,玖天风在江湖已有威名,但风月之地中无有敢直呼其名者。同年,任芄容应召入朝,于岁末封后。大礼不久,孟怀蚩之妻病故,留一子远昇。
二十年,佟秉心得入孟府。
二十一年,玖天风归位琊岭,在折寿关上遇见了将陵虞带回的孟怀蚩。同年夏末秋初,魏先生玖天风入主损福关,承袭风月门。孟怀蚩则奉母命续弦,妻子便是佟秉心。
二十三年,陆永霂闭关,钻研入音之术。
二十六年,陆永霂出关。
眼下已是义安二十七年,卷轴中的故事到此为止。
“这便是这些年琊岭上的旧事,你还想知道什么?”
岳行枚皱着眉头翻着手里师叔给的东西:
“这些东西是谁人写的?文不文史不史,怎的有的读着是史料,可是有的却像是家长里短嚼舌头?”
钟适虚一听也笑了:
“未晞斋有个采史书的偏堂,但是这些年进的人良莠不齐,所有人进了门就学习采写史料,可是总有的心思太野,对正史不感兴趣,偏喜欢听人家关上房门说的事情,这就是我几个近人随手敷衍的,叫我看见了便抄了来。”当然,他手里拿的才是原本,抄本也不是他做的。
“这《春秋》的笔法还当真是敷衍,师叔可不要拿这个糊弄侄儿。”
“你待如何?”
岳行枚翻了翻轻描淡写的小册子,指着一处自己感兴趣的问钟适虚道:
“师叔竟做过侯爷?琊岭上跟着陛下打进老皇城的都没有爵位。”
“虚名而已……哈哈哈,真是虚名而已。”钟适虚捡起一旁的酒器,又灌了自己一口,“世人说虚名往往自谦,而我这里,真个就是一替皇帝避人口实的虚名。”
“翻遍古往今来的青史,无非是替王侯将相在讲,真想知道点实打实的,还要经过事的人来说。”
“你不怕我自说自话?”
“要听的就是这个自说自话的。”
钟适虚自知耐不住岳行枚的磨,看着窗外的疾风骤雨,想着过去在海上听过的那无数场风暴,半晌问岳行枚道:
“你可知道《寒棠调》?”
书中代言,陆永霂曾经得入过大彻之音,就是传说中的“寒棠调”。当日他强忍胸中悲痛劝导玖天风,无意中感悟到了天地佳音,然而醒来之后却再不得其法。陆永霂心觉不甘,便有了后来的闭关之事,出关之后他才知道自己成了传说中的无逾公子。
传说要靠人言去传,那日究竟是谁将“寒棠调”传出去的呢?正是钟适虚。事实上,那日陆永霂得入大音是真,可是这《寒棠调》却是后人移花接木的。
去年沐城初雪将至之时,钟适虚操纵了一场海寇上岸扰民的祸事,意图试探南荣比。当时的一试并非为了叫百姓真的遭殃,只是为了敲打高堂那人。这二人的矛盾一直就出在百姓和天下上——安疆破土必然要劳民伤财,钟适虚不同意南荣比南征北伐,可南荣比则希望尊崇天命,德和天下。钟适虚就是要看他如何在百姓安危和王城面子之间选择,然而玖天风突然出现在涵清殿,以海椒识破了难民中夹藏的海寇,又和慎卑洁引着南荣比恩威并施,化解了当时的困境。
其实钟适虚当时也并未想难为南荣比,说是试探不如说是敲打,他担心百姓真的受损,提前派人在前岭给拦花举道的慎卑洁传去了一条讯息,不至于让他们毫无防备。当时他送去的这条讯息不是旁的,就是那日世人以为陆永霂“吟诵”的《寒棠调》的其余几句。
不错,名噪一时的《寒棠调》并非只有“寒棠”三句,当日听到大彻之音的也并非只有玖天风一人。那时,钟适虚尚未与兄弟决裂,南荣比为了堵住悠悠之口,给魏家留了一个虚名的侯位,由钟适虚承袭着。钟小侯爷当时主动请旨,要到海上帮助南荣比平定东海一带的海寇,连玖天风的大婚之日他都未曾回来。不料得海寇之乱尚未平息,他却突闻得师姐的新婚变成了新寡。
钟适虚当时正与海寇周旋到关键时刻,若是这时抽身离去,功亏一篑不说还要连累带来的弟兄,可他又心系师姐,无奈他之下便下令——提前决战。
时海上阴晴不定,不宜作战,钟适虚却无心多待。左右正劝和他时,舱外来报称有一道士求见。那道士不等人请,自己就进了舱,东翻西看,毫无规矩。钟适虚挥退手下,问道士是为何人,所来何事,道士答曰自己愿助钟适虚一臂之力。
那时钟适虚已将海寇首领及其亲信所在的船队拦截在一片暗礁之地,那几日海上连续半个月皆是三日阴霾三日雨,海寇虽然无法出来,可是钟适虚也无法近前剿杀。若是这会儿时间充裕,钟适虚满就这样跟对方耗着,可是眼下他急着回岭上,又怕自己一走天气晴朗了海寇出了礁域有了喘息机会,正是应了一句进退维谷。可眼下这来的道士却说自己能化解这一僵局,他称自己有通神之术,可以与海龙王商量在海面留三块甲板大小的平静之地,只要钟适虚的船队不离开这处静海,便可保其生命无忧。
钟适虚听了只觉荒诞,要派人将他打出去,道士却说自己今日前来是天命所使,这中缘由不便多说。他说若是钟适虚信自己自己就豁出个老脸和海龙王商量商量,若是不信他乐得轻松。
“钟侯爷,这海面至少还有一个月才能平静下来,你圈着的海寇在险滩里定是撑不了那么久,可是你等不等的及呢?”道士道。
“便是有三块甲板的距离,我们的人也无法登敌船攻击,你的帮助对我来说没什么用处。”钟适虚道。
“那就是王爷您的事情了,贫道的任务不是助您打胜仗,只是为您提供一个契机。贫道只有这么大能耐,若是您不用……您便好自为之吧。”
钟适虚无暇犹豫,心想着死马当作活马医,便暂且应了下来。
决战那日,道士站在船头,面朝开锅似的水天口中念念有词,看起来煞有其事,却是迟迟不见海面平静。钟适虚原本也没想他能成事,便叫道士算了,自己要带一船精兵与驾船好手乘扁舟潜至敌舰,由内攻破。道士却不理他,忽地双目爆红,对海慷慨陈词,似与人激烈论争,还搬出了没听过的某某真君的名字。正待钟适虚叫人准备好了扁舟,要带选定之人上船去,就听耳边弟兄惊呼。
抬眼,隐约见一黑龙携雾出海,又见一白龙长吟出云,二龙相遇,在空中盘旋几周,自半空横掠沧海。刹那间,好似定海神针劈开了疾风骤雨,一条水线中分海天,留出了一条镜湖似风平浪静的船道,左右堪堪能容三条舢板。道士在船头疾呼:
“小侯爷请速战速决,船道只留三炷香的时间。”
这时候,海寇的船队也发现了船道,整顿船只就要从礁石后出来,钟适虚的船队则先一步入了船道。
狭路相逢,钟适虚爆喝一声,打船头一跃而起,飞身往海寇船上而去。决战临近,海寇头子不再躲藏,起身在半空迎战。
二人头顶是骤雨霹雳之声,两侧轰鸣风呼海啸之音,须臾间对了百余招。钟适虚虽然招式灵活,出其不意,可是对同道行的正人君子绰绰有余,但是对方是一手腕刁钻阴毒之人,堪堪能拿住他的路子,局势一时胶着。
下面双方船队也接头到了一处,一面是钟适虚亲率的虎狼之师,一方是背水一战的搏命之人,双方咬死了猛攻,也是势均力敌,伤亡甚重。
正这时,两方大将正打到第二百四十四回合,钟适虚闪过对方一记阴招,反手掷出冥无双蝠翼,镖身应和雷暴闪电向贼人闪光呼啸而去。贼人亦是眼明,堪堪躲过,正待再出手就闻听自己身上“噗噗”两声。
好冥无,闪过贼人后撞上一侧风墙,借力回旋又转回贼人身后,势头不减。双镖是一支穿过贼人左肩胛的缝隙,一支透过敌人右琵琶的骨间,才刚的“噗噗”两声正是穿透皮肉之声。那贼人耳听两声闷响却未马上觉出疼,直到钟适虚双镖回手他才“啊呀”一声大叫,直直地向着海道一侧的边界砸去。
眼见贼人要跌进怒吼的沧海之中,钟适虚却早已移身过去,一脚将他踹回海道之内。那贼人便跌入了平静的海里,伤口这才开始汩汩地流血,将一圈海水晕染得出一圈绛紫。钟适虚手下的弟兄见状赶紧乘小舟过去,用长钩将其钩回船上,抹肩头拢二背地给他绑了起来,副手则站在船头运气向着对面喊道:
“穷寇莫再负隅反抗,你们的首领已经被我们侯爷拿住了。尔等速速束手就擒,或可以得条生路。”
群龙无首则军心涣散,士气大伤,余孽很快败下阵来,纷纷被俘。也有一些拒不受俘之人宁死不降的,钟适虚给了他们一条小舟,让他们往海中心行驶,但有回头者,便要将他们已成俘虏的弟兄将之格杀勿论。
眼见着三炷香的时辰将近,钟适虚落到船头之上,亲自掌舵,贴着海道的边界将船掉了头返航。待最后一艘船靠了岸,只听身后二龙长吟,白龙返回九霄,黑龙身还沧海,尾船的人闻听耳边“嗡”地乍起排山倒海之声。
再回首,哪里有什么康庄似的海道?整个海面之上骇浪滔天,那些不甘为俘虏的贼人划的船在暴怒的沧海之上,顷刻之间便了无踪影。
海寇都是敬神的,被俘的头目一来交战之时得钟适虚一救,未跌入惊涛骇浪之中,二来亲眼得见二龙开道为钟适虚效力助威,当下双膝跪地,口称新主。钟适虚匆匆命令副手整顿后事,自己要去匆匆拜谢方才的道人,那道士却未理他,转身边往岸上走边唱了这一首《寒棠调》。这《寒棠调》的全文乃是:
“人言天命莫能违,岂知天机不可觉?
日近金山千顷色,云还碧海万丈灰。
珠泪尽,寒风绝,明日风流枉戏谑。
何处观棋语?几人落子悔?
大醉瀛寰去,乾坤处处归。
都来假,谁解真?空留残笛待风吹,中流慢溯回。
寒棠破影年光煞,月近弯刀断心珏,衣染西关雪。”
小调唱完,道士已然走得没了踪影。钟适虚勉强记下了唱词,却只听懂了最后三句,回到损福关再想起来是念叨一下这三句,赶巧被一个人听见了,这人就是燕绥,后来安易知的近身侍从,他那会儿在未晞斋给人家护院。那燕绥拦住他,问他是谁?念的是什么?钟适虚抬头看了看师姐住的无逾轩,便说自己是无逾公子。
燕绥初闻名于中岭,传为损福关风月之人的后代,他将最早这个调子传开了,说是无逾公子作的。后来又赶上涵苵郡主自请流放,人们就把这个无逾公子编排到了她的身上。当时安易知被南荣比安排到损福关探探事情由来,他自然而然问到了这个燕绥。燕绥对此事知道得也不完全,但是安易知却与他投了缘,便不叫他继续在损福关上看门,而是把他带回了前岭
玖天风出生时起豫国进入了义安年,豫国的年纪与年份不等,倒是玖天风的虚岁年纪与年号相当,确是有趣。
当年的这位涵苵郡主新寡,朝野上下嚷着攻打西番为将军报仇雪恨的人不少,有的是为了将军,有的是气不过朝廷这么丢了面子,有的说不好是为了什么。南荣比固然是有踏平西番的野心,可他也不是个莽撞之徒,他知道当时的豫国吃不消这一仗,还不到打的时候,他需要一人来为这件事情承担责任。
于是第二天上朝的时候,朝堂之上转了口风,骂西番的人少了,“牝鸡司晨”的说法一时占了大头,不少人纷纷将问题归咎到了涵苵郡主的身上。
南荣比和郡主详谈了一次,南荣比需要她离开沐城人的视野,涵苵郡主当时对旁的事情有都没有兴致,流放也好,散心也罢,都不过是个由头。加上她在凝翠关急火攻心又着了寒气,自此落下了胸口痛的病根,也需要将养。于是涵苵郡主懂事地收拾行李倚着秋风回到了损福关,不管朝廷的人怎么编排,也不管说书的人怎么编排。
接着陆永霂出关,奏出大彻之音,郡主似乎不再因为晏晢曜的事情伤感,改了名字,留了个字条将自己流放江湖,一年之后接管了风月门。
风月门的创世者曾对风月门有一预判——三离三归终成事,散尽福泽遗苍生。
就像如今的掮客是早年的掠卖,早年的风月门也确实不是什么正经门派,坤道德行都是风月事中总结出来的。
算起来风月门祖师爷是乾凌道人的师爷,乃是一男子,生卒年不详,名号不详,相传他原本在道门,修为悟性极佳,却不知因何故离经叛道,在外利用“狐媚之术”成事。这位离经叛道者后来收了一众弟子,其中一人便是乾凌道人的师父希言道人,他在风月事中得悟天地,研究出风月雅事无数,却不为师父认同,亦被逐出师门,不许他再称自己为师父。
希言道人出了门后便自创了风月门,宗堂里供奉了一无字牌位,上有一副画像,仙风道骨却看不清面容。希言老了又将其弟子遣散,弟子中有承袭了风月的,有承袭了道论的,有独辟蹊径另创门派的,可几年过去了,除了承袭风月的乾凌道人以外,余人皆不知所踪,不知下落,乾凌道人生前对此事一直闭口不谈。
后来乾凌道人来到了琊岭,门下弟子充盈渐渐起来,但他本人却无一个入室弟子,直到玖天风的母亲洛雍入门才有了个能近前的人。洛雍拜入风月门之后对风月之法颇为开窍,也开始接手处理风月门里的大事小情,把风月门又拾掇得规规矩矩的了。只可惜,洛雍离世得太早,还不待把玖天风归置出来——也有人说洛雍本不看好玖天风接掌风月门。
洛雍在世时,曾将风月门划分成了礼乐斋、姽婳苑、仰秣坊、入骨轩四个分堂,分别执掌风月雅物、风月仪容、风月清音以及风月技艺。风月门以风月技艺最能撩人,但“入骨轩”这三个字在岭外名声不大,只因其挂靠乾凌观里,世人往往只知乾凌观之名,不知这一支其实该叫入骨轩。
早年的未晞斋并不在风月门内,直到玖天风掌门后,花举盛行,玖天风与未晞斋斋主蔺言念一商议,才将未晞斋并入风月门,门内称此事为“白露入尘”。
风月门里的各个分堂平日都是各司其职,待后来洛雍赴北地直至驾返瑶池以后,玖天风年岁尚轻无法掌门,损福关上有什么大事一直是洛雍的友人、前仰秣坊堂主露申代为打理。后来露申离开了损福关风月门,仰秣坊由其弟子傅明漪执掌,露申临走时派人去江湖寻找玖天风,于是兜兜转转地,风月门终还是由玖天风坐了镇。
玖天风流放江湖的那些年过得很是恣意,她倒是没有对不起风月门的盛名。
初离琊岭那年,玖天风遇到了丧家之女佟秉心,见她衣衫褴褛倒也楚楚可人,站在街上正被几个醉汉欺负。玖天风也借着股子酒劲儿上前打抱不平,那些人骂她多管闲事,她便说佟秉心是她孩儿。可当时玖天风年方十七,佟秉心已有十岁,莫说街头的痞子,连过路的听了都无不哈哈大笑,纷纷自称是佟秉心的父亲。
玖天风站在当街上叫人占了嘴上的便宜也不觉臊,跟着街上的人一起仰天长笑,胡乱开乱着七八糟的荤腔,末了大伙儿笑成一团了也就没个什么敌我,叫南来北往的人一冲就把这伙儿醉鬼冲散了。
灾祸了了,玖天风回头看佟秉心依旧站在那里,是不抽也不噎,只默默流着眼泪,当下心里头一热,对她道:
“便宜的话咱也说了,你也别白白做一回我的小儿。老身名叫玖天风,正要往琊岭损福关去做风月门的掌门,你若是愿意就与我回去,做我的弟子,往后我便是给你不了什么好处也绝对饿不到你。你可愿意?”
佟秉心抬眼看着眼前微带醉意却英姿飒爽的玖天风,也没多想老身二字的意思,当下就说“愿意”,便默默跟着玖天风回了损福关。回琊岭的路上玖天风一问才知道,原来这个佟秉心也是家中遭遇变故,沦为了官卖,可惜遇到的买家却不是个良人,她不堪屈辱才逃到了此处。
玖天风耐着性子听完了佟秉心的故事,便带着她四处游荡,后来坊间很多关于玖天风的故事都源于这段时期。这一路佟秉心每日对玖天风不离寸步,在其言传身教中学到许多,玖天风也发现收了这个佟秉心算是捡了宝了。与那长徒任芄容不同,这佟秉心是什么技艺一教就会,什么道理一点就通,交代个什么也都做得有条有理,除了认定个事情不会转圜外没什么毛病——这也算不得是个什么毛病。当然咱们说话也要平心而论,非是那任芄容不用心、不懂事、不聪明,只是与佟秉心一比较她做什么事情总是缺了灵气,少了稳重。玖天风当时许给佟秉心,有朝一日见到风月门的人,叫她在入骨轩主事。
后来玖天风得知泉坊中有一家鹤徕泉坊,其主孟怀蚩在泉客之中很是不俗,便多留了个心,直到义安十九年年末,孟怀蚩的妻子离世,玖天风觉着这是个机会,便借孟家老太太杨氏的手将佟秉心送入了府中,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后来风月门的门人前来寻她回去掌门,她当下就欣然答应了——在哪里享乐都是享,有了风月门的路子以后行事还更方便,何乐而不为呢?玖天风应下以后却挥退了报信的人,不理会前来接引的仪仗,独自行饮回岭。
玖天风归位琊岭以后,钟适虚见她终日放纵,实在看不下去,一有师父生前嘱托,二有旧日总角情谊,便屡次三番劝她不该如此,玖天风则是毫不在意:
“如何?太师父当年就是打这风月事里头悟出的这风月一门,我如此这般不也是为了好好修习。那单读书札有什么用处?若不设身处地体味一下这中意境,哪里能解其中奥义?母亲过去说我不善于此,你再不叫我用心修学对得起你那师娘吗?你且起开,莫要打扰姐姐参坤悟道。还是……你想让师姐我带带你?”
玖天风一个媚眼抛进钟适虚心里头,叫他半晌也化不开其中味道。
当然,这纵情的日子终也是有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