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行至此,姚慕筠既已发现了此事是晚邻斋所为也就不难往风月场里头去查,可这话说起来容易却不是那么好成就的。却说姚慕筠上门对峙以后,晚邻斋掌柜发现了此事实为误会,心中不由得一阵惊悸,他一面与姚慕筠周旋,一面暗中传令,派人连夜赶奔濯练巷找到苑江蓠,以绝后患,决不能叫姚家人找到她。而这一切,都被吃着皇粮住在晚邻斋的玖天风师徒在听了个完全。
玖天风在沐南茶馆已经跟四哥见过面了,自然不会再自掏腰包吃住,大大方方地花着公家的钱,带着小徒弟在晚邻斋点了两间上房。可是房间人家给收拾出来了,师徒俩却不住进去,半夜蹲在人家掌柜的房檐顶上浸冷风,也便得知了苑江蓠还存活于世的消息。
听到了晚邻斋内这一番斩草除根的安排,佟秉心心觉不明:
“师父,这不是知道是误会了嘛,干嘛不赶紧把苑江蓠交出来,借此机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从此以后两家冤仇一解当亲家处。”
玖天风闻听摇头:
“眼下你说是误会,可若是晚邻斋的人只是绑了人家妻儿软禁起来还则罢了,可是他给人家送到下处去了……我估摸着,姚家那个孩子是没了。”
书中代言,姚家小三公子的的确确是死了,可是这会儿姚家人可不知道,晚邻斋此举其实合理——这个冤仇甭管是怎么结下的,现在是解不开了,这可不是说一句“抱歉我害死了你的儿子”就过得去的。晚邻斋掌柜也是个经过事儿的人,那日实在是懵住了有些乱了方寸,可他回过头来再转念一想,横竖自己那会儿也没认下什么,这会儿嘛死鸭子嘴硬不认账就是了,咱们就这么耗着,单凭那史甬的一面之词你能说出我的什么不是来。不过话又说过来——留着这个史甬终也是百害无一利,倒不如来一个一了百了。
晚邻斋掌柜坐在屋里合计到了三更天的时候终于又想到了史甬,他急忙叫人去找到这个人灭口,可是派去的打手潜入姚家内宅,找到了关押史甬的地方,却发现史甬不见了,早叫玖天风给截了胡。
玖天风师徒俩吹风听小话儿那会儿正是鼓交二更的时候,这期间晚邻斋的人都忙活着善后苑江蓠这边的事情。眼下这也不是件简单的事儿,峨煌姚家的人一直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事儿得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才行。然而当局者迷,可玖天风可是局外人,人们都在纠结于苑江蓠此时在哪儿,可玖天风只想知道知道那个用姚慕筠的钱买通史甬的“聪明人”到底是谁。于是她叫何龄修盯着晚邻斋里的动静,自己与佟秉心兵分两路,叫徒弟跟着晚邻斋的人去找苑江蓠的下落,嘱咐她暗中保住此人即可,不到关键时刻不必急着出手,她自己则暗访姚家去追访史甬这一条线。
而佟秉心这边,她跟着玖天风学过一点青女醉,虽尚未登堂入室但是要追上晚邻斋派出的打手还是绰绰有余的,一群人前后脚地来到了濯练巷,找到苑江蓠寄身的所在。晚邻斋的人进了门二话不说,连着本家带客人,就连看门的狗也都给屠杀净尽了,末了一群人从偏屋柴房里拖出了个衣衫褴褛的邋遢女子。佟秉心在暗处打眼一看,那女子身上的衣服丝丝缕缕的几乎不成整块,暗夜隐不住她衣服上头的斑驳污渍。女子的头发披散着全部打成了绺儿,被人一拉扯上头就有腌臜碎屑不住地往下掉。
杀了个干净以后,晚邻斋的人有进门翻找东西的,有在尸首上捣鼓着什么的,也有人转过头往原路返回,其中单有一人拖着破落女子向着城西去了。那女子这会儿才清醒过来,张着嘴也不喊救命,只是浑身抽搐着怪叫。拖着她的人拿东西往女子面上一捂,女子登时不再动作,被人往肩上一扛,暗影直奔步月桥底下去了。佟秉心心想这一破落女子定是苑江蓠无疑,便一路尾随来到步月桥下,近了见桥下泊着一叶轻舟,夜行人将苑江蓠抛入船中,自己跃身跳上船头,船影一摇直奔潋滟门方向去了。
从步月桥向西行乃是溯洄逆流,速度虽慢,但是不用过巽远门出北城少了很多不必要的盘查。佟秉心为不打草惊蛇没有另去寻船,单凭着脚力在岸上跟着船行。
船行至距离潋滟门五里开外的地方就停下了,夜行人徒步到了潋滟门的旁门,往迎拦的守城兵丁手中塞了样东西,那兵丁掂量了一下,旋即把掖门开了条缝隙,夜行人一闪身消失在了城门之后。佟秉心见状心头一紧,沐城城门的宵禁极其严格,晚邻斋竟敢与守城的兵丁勾结?却也由不得她多想,眼下那贼子出了城,自己该如何去追?
沐城城内没有很严格的宵禁,夜里基本不会限制百姓出行,除了北城的主街道入夜以后一般不允许占街经营,余下之处规矩都不大,南城的市集更是昼夜不歇,走街串巷叫卖夜宵的也有不少。然而沐城城内虽夜景繁华,但是城门宵禁森严,入夜以后巡行的都是驻城的兵将,百姓也便不愿到这边闲逛,夜里城门左右少有闲人。扣着苑江蓠那人究竟是如何出城的咱们暂且不表,先说说城中困住了这个师命在身的佟秉心。
怎么出城?找守城兵丁买道儿?这沐城城门一箭地之内行的都是军法,天子进校场尚且不受三拜九叩之大礼,若是抓到与城卫私相授受更是不用过堂,直接可以抓进瓮城按细作军法处置。佟秉心尚不确定那一夜行人是否是临时买通的城卫,断然不敢贸然行事。有人问既然陆路不通那么走水路泅水过去如何?佟秉心深知这也是不行的,沐城东西这两处水门水下的建设甚至比城楼还要精巧。
沐城南北的玄幽朱冥两道主城门都是三重四楼,面阔七间,进深两间,余下几座辅城门则是三重三楼,面阔五间,进深也是两间,但是二道门窄些。而潋滟旸朔两座,城门内外四重,二道三道之间的墙上修有暗门,门外设有岗哨,门内直通屯兵的校场。这些暗门不到战时轻易不开,可但凡要是开了,噙水河河面上就不能再通客商渔船。白日城门所罩之处带着上下游五里之内岸上都不准有人行走,更不许人下水,除了城中有一家祖传三辈专门清理拦坝的人家,每旬日可以拿着敕令由军船带着下水清理。平日里的寻常百姓莫说来城门边下水游玩捕捞,就是跑船的人过城楼没站稳掉进了水域之中也算有意破坏军机重地。
若是夜里试图从水下进出城门就更难了,潋滟旸朔这两座城门不算场门各有九道大门,下接九道拦坝,九道门在水面上笼着百丈来长的河道,暗哨分布更远。一旦城门关闭,水面门与门之间有版筑相接,水下坝与坝之间应一句犬牙呲互,真潜水过去可能要绕出一二里的水路,且坝中难以回环,即便熟悉拦坝结构没个一炷香的功夫也难以通过,中途水面上版筑交横更是没有能缓气的地方。当初岭上数少食小二的水性最好,他和老侯爷打赌从潋滟门泅水进城,当然赌约期间升起了版筑免得小二憋死。小二入水之后却几次三番撞在拦坝上存不住气,最终在第三道城门处露了头,叫老侯爷一箭插在了帩头里。
若说踩高蹦低翻城头怎样?沐城的城墙更是专门防护着这个,且不说绕城打噙水河取水挖了护城河,就单说沐城四面的外城墙,看着城头就那么高,可是上头用鲛丝,也就是鲛人的头发缫出来的丝布下了暗网,又细又韧,拿眼睛盯着看是看不见的,一旦缠上了就跟蛛丝似的一时半会儿斩不干净弄不断,城楼上连着的惊鸟铃平日里随风轻摇哄散飞鸟,这会儿可就要“铮铮”大作。
此时间不妨说说这沐城的兵防,沐城的南方自然是以琊岭山为天险,由削禄关的绿林们坐镇,此为皇帝的亲兵家卫,乃是沐城最大的屏障。北方则是依靠九王畿作缓冲,九王畿其实是一个非黑非白的地带,寻常人不知,但生活其中的人不少都是绿林道上敬重削禄关的义士,以道义相结,统筹上比军队松散,却因此更加灵活机敏。义安十五年以后,此处渐渐成为了不少江湖游侠常来常往之处,不少人愿意暗中在此置一份产业。也说不准义安年间在九王畿流连过多少英雄豪杰,只知道这些年有不少好听传奇的人来此明询暗访,却都没有什么所得,只因非江湖绿林来此观之,满目皆是些寻常百姓而已,真有个披红挂绿挎刀配剑的你上前与他交谈几句,多半还不如自己懂行。
九王畿的义士不隶属于朝廷,在御敌方面更多的是道义上的相帮,故而九王畿这块地方虽然归沐城府管束,但是此处的王法往往还不如道义有用。也正是因为如此,九王畿里头什么人都可以存身,却唯独留不下乡愿之人和无道之人。官府对于九王畿的建设不可不查又不可细查,故传言此处每闾之中皆暗藏机关秘道,若战事起,此处更多起到的是隔断敌军以及通达机关秘闻的作用。
沐城的东西两侧是屯兵的所在,除了两处水门瓮城里的校场,断分南北二城的恪墙连接着缃左承祐两座城楼,里面也都屯着重兵藏着义士。这样看来,不论从哪一方撞上鲛网,结果大抵都不太好看。如此,沐城的城墙也就是玖天风这一干与洛雍修习过青女醉的人才能毫不顾忌地翻跃,佟秉心自知学艺不深,断然不敢莽撞。
沐城夜里的城门这般森严,佟秉心先前完全没料想这夜行人能够出城,心正急时向着四下观瞧,见笙鹤桥以东徐徐缓缓地飘过一排灯笼,定睛细瞧认出了那是一行巡城的捕快,书中代言,这其中为首的一人正是沐府尹沈阅沈长顾。笙鹤桥一带虽然出了城门守卫的管辖,但是自从沐城定都,笙鹤桥已经默认为军桥,官府与军中以城门开合为界限,城开由城内巡抚巡逻,城闭交由官兵接管。
佟秉心见到这一行人当下心思一转,想着这师父只说保住苑江蓠,可若是交到了官爷手里不也就是保住了嘛。只可惜沐城的官爷日落不过笙鹤桥,除非嘛,出了什么可疑的情况。想到这儿她伸手将岸边一人来高的芦苇斩了一捧包起来扛在肩上,看起来好像一夜行人扛着什么旁人,而后一股子风掠到巡城的一行人前定了定身形,不待众人人作何反应便又往城墙下跑,暗夜里闪身藏在了城墙的马面之后。
沈阅鲜少亲自上街夜巡,且一般都只在北面行走,今日难得沈大人“南巡”,地面上的人都很重视,这一见有人形色可疑,地保的头目忙招呼手下一队人马跟着自己追到城下,询问守城兵丁方才可有可疑之人拖着旁人经此。那兵丁没见着佟秉心,闻言自然想到的是抱着苑江蓠出城的夜行人,佟秉心原想他会帮那夜行人遮掩,正要朝着城门捣鬼,却不料那城卫一不躲闪二不隐瞒,只说确有,便不再多言。这会儿的功夫沈阅带着余下巡捕也到了近前,沈阅与地方接触甚多,那兵丁认得他的面孔,行了军礼之后不待他问,没执兵器的手勾起来比划了两下九,沈阅一见守城兵的手势竟当即叫巡捕不必再管,自己带着一行人转身向着城中走回去了。
这下轮到暗地里的佟秉心傻眼了,官家都不管,这晚邻斋究竟多大的势力?想着那苑江蓠早被带远了,自己再想办法出城也是无益,心中暗恨却也是束手无策,只得悻悻地回晚邻斋找师父谢罪不提。
城里头的事情咱且不表,单说说平蹚出城的那一夜行人,他夹着苑江蓠又行了十余里到了袁蒙山脚下,此处与琊岭小爷山同脉,西行之人很少在此处取道,北上去琊岭的人也都是走朱冥门不会打此经过,因此这一带的行人素来比旁的几个城门要少,就算是白天主要也都是水路上的商船往来,何况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沐城其他几座门都是申时三刻随着暮鼓闭城,潋滟旸朔两座的掖门也是一样,但这两处的水门却闭得早些,正申时就不再通船,船在路上耽误了赶不上按时进城叫作误申。赶船的在路上一掐钟点发现今天恐怕误申就不会再往城下赶,都在离潋滟门往西三十余里有个叫误申港的地方歇着。误申港不是官港,早先不过噙水河的一个洄湾儿,但比一般的港湾都大,说是个湖都不妨,赶上洪涝年还能起个蓄洪的作用。由于总是有误申的船在此避宵禁,就有人在岸边开了几家船店,此处就被叫成了误申港,从这里再顺河向沐城驶个半柱香的功夫就是袁蒙山。
那夜行人擒着苑江蓠停在袁蒙山脚下,此刻恍惚是丑末寅初之时,阴阳相交而尚未成相,山中日色未渐而星月不明,周遭伸手不见五指,苑江蓠被撂在地上的时候悠然转醒了过来。夜行人在这样的光景下虽目力不济,但是习武之人善闻气息,他知道苑江蓠苏醒也不捉急,腰中摸出鱼肠短剑,寻音索影正要劈将下去,耳却听群山岭上钟声环起,禅钟打的正是寅正初刻。夜行人闻听钟声竟觉周身一震,再要落刀,耳又听苑江蓠疯语痴笑起来。苑江蓠已然成了个疯婆子,夜行人在娼门劫她出来之时就见识过了,但这会儿他闻见痴声心中却陡然大悲,刹那间方寸之中伤恸之情有如汪洋倒灌,一时竟无法派遣。
这钟声正是从袁蒙山顶传来的,前文我们提到琊岭十雄中的安三爷安易知时说过这座袁蒙山,提到过这山上有一座怀会禅寺,安易知手中的那串珠鬘就是从此间的方丈处得来的。今日这禅寺里头又来了两方云边客,一方是云游和尚觉海法师,身后站着未遇之时的岳行枚;一方是琊岭的两位来客,分别为入音阁住持崇牙道人和未晞斋老斋主季由,这位季由正是蔺言念的师父,后来被传说梦入九天得了仙职,醒来后交代完身后事便坐化了的那位。
觉海、崇牙与季由似是老相识,这会儿借怀会寺小聚,旧友们就在钟楼外的歇山顶子底下对坐论言,不觉之间天将平旦。觉海正言及六祖度慧明立地成佛之往事,语半却突然止住,阖目掐指,直道怀会寺方丈今日竟还有客。坐在一旁剪烛的方丈闻言将一百零八颗珠子数了个从头,末了微微颔首道:
“几位大师父托付,今日的寅钟要迟敲半刻,原来为的是这桩善缘。”
季由笑道:“误了的才算是好时辰,迟了的才算是好人物,君子无所畏惧而言笑哑哑,又足见天地之心,可为复震之约。”
季由语罢,那夜行人刚好拖着苑江蓠行至廊腰以外,闻听季由所言的登时心中一惊,他不懂季由所言是为何意,只是他的名字与季由口中的“复震”二字仿佛。原来此人本是个无名无姓的,亦不知自己的双亲为何许人是,只知自己生在秋收,被遗弃在地头捆好的庄稼垛子上。乡老给他指禾捆为姓,即为秿,后简作付,被乡里冶铁精匠收留,习利刃锻铸,犹善淬毒,才得一单名为鸩。至于其出师后又如何继续以付鸩为名成了打手刺客赞且不表,只说他这会儿听闻季由之言以为对方知晓了自己的名字,一时失措,放下苑江蓠转身就走。
跟着觉海的岳行枚听见了动静,闪身来到付鸩离开之处,就见一女子侧倚在槛前。岳行枚正不知如何是好,耳听崇牙开言道:
“我倒是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桩事由,可是难得咱们借怀会寺宝地相聚,这会儿还真就不愿意起身了呢。我说那和尚,此事可否劳烦一下世侄?”
觉海笑道:“如此甚好,正巧这孩子日后还有一段半子之劳,可惜那人无缘消受,这次就算提前尽孝。”
崇牙也笑:“我倒是愿意看见老六合账的时候挠头,但是毕竟都是借人家的局儿了尘缘,能自己圆一点儿就圆一点儿,别日后落人家的舌头。”
季由却道:“我看你心虚的是自个儿趁着人家不明白,巴巴地占了人家一声师父,担心他往后合账合到你头上去,怕琢磨不过他罢。”
崇牙又道:“冤有头债有主,当初打赌把本事输给他我不赖账,可毕竟我这也是天地法门,我说要他叫我一声好听的不算亏了他,可他偏偏不愿意,这点小事儿才磨烦出了几度沧桑。如今左右是他的局儿,刚好我也把跟他的这些个陈芝麻烂谷子一并清算清算。总之本事我也传给他了,三拜九叩我也受了,我等着日后他归了位恭恭敬敬地叫我一声老师,这一声儿他可跑不了。至于往后他怎么矫情且由他去吧,我心里头舒坦就是了……哎?”崇牙面上的自喜之情尚未遣退,却突然转头看向了岳行枚,“你这孩子这么还不动弹啊?”
岳行枚抱着苑江蓠站在一旁,就听几个老头儿聊起来就不管旁的,横竖也不敢打断,谁知道崇牙道人却突然埋怨过来,弄得孩子好不委屈。觉海对他笑笑权作安抚,嘱咐他把苑江蓠送回沐城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被城门拦住了的佟秉心讪讪地回到晚邻斋,见玖天风已经将史甬带回了房中,这会儿好像审得差不多了。一进房门,玖天风不曾开口,屋子里的何龄修却先迎了上来,一见佟秉心孤身一人心里凉了一半。佟秉心也不知该如何向何龄修开口,便直接走到玖天风跟前谢罪,又将夜晚见闻一一呈秉。玖天风听到夜行人能够夜出潋滟门时眉心一蹙,心里头犯了道嘀咕。
王城的城门一关,除非皇家有了紧急的公文,否则想要进出城门比登天还要难,但是单有这么一种例外,就是琊岭上的人进出。琊岭是南荣比的出处,琊岭上的人就是皇帝的近人,哪怕是当朝的一品真见了琊岭上过来陪王伴驾的左右也不敢嚣张——人家和皇上才是一家的。若是同品级的朝臣,琊岭出来的给人的感觉就是要高半级,太学里头做过赘芳秀才的也得太傅高看一眼,要不怎么花举那么难,世家子弟却都喜欢试上一试。
琊岭的人到了城门这里,只要是表明了身份的,就相当于暗示城卫自己有秘差在身,城卫就会给开小门把人顺出去,不能多问。当然这里面也有规矩,一个是只能出不能进,你出去办事可以,办完事儿想要溜达回来可不能够。二一个是要给兵丁九两九分的银子,这个数目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南荣二字都是九笔,这个数目就代表着上命所差;另一种是说皇帝登基以后一直告诫草莽不得有恃无恐,到了沐城就要守沐城的规矩,可是早些时候琊岭绿林夜出城门一般都是帮皇帝跑腿,这事儿真的揪起来该罚的是皇帝。皇帝怎么罚?也就是找个底下人交个九两九,差一分才凑个整儿,算是罚又不算是罚,好比是皇帝的一个自罚三杯。
九两九的银子对于琊岭绿林来说不算事儿,对守城兵丁来说可是一笔飞来凤,但其实能得上这个便宜的人不多。南荣比当初许了这么个规矩是因着沐城才刚迁都不久,早先沐城迁都也有过一些波折,出来进去的有些关节尚未理顺,而这些年新都稳定,进皇城陪王伴驾的绿林人也都有了身份官职,基本上就用不上这一条了。莫说旁人鲜少知道此中关节,就是玖天风知道这个暗门也是因着到三哥跟前讨酒时刚好寨主在跟手下的燕绥说这事。不过说起来也是赶巧当晚巡夜的是沈阅,若是换个普通巡捕看不懂城卫手势,说不定还真要闹上一闹。想到这里,玖天风不由得思量起夜行人的身份——按理说晚邻斋不过是个市井中的风月之地,底下的打手如何能知晓这么个路子?
“天风先生。”玖天风正出神思量着那人的身份,何龄修在一旁柔声轻唤了一声,“江蓠如今……可是救不回来了吗?”
玖天风被问得愣住了,心中觉得有些对不住姬人所托,正要说什么,何龄修却又开口了:
“我本不指望她还能活着,她从姚家被人掳走那会儿我就以为她不在了,只是昨日听闻她或许还没有死,我心里才有了这么个念想。早知道她受了这么多的苦,我倒宁愿她从一开始就没活下来。”
“姑娘所托,我师徒二人辜负了,着实惭愧。”
“二位先生应的是帮龄修调查此事,从来没有真的答应龄修要救回江蓠,怎么能说是辜负了呢?”
“何师傅这话叫老身好不惭愧,江蓠姑娘的事情,我们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多谢。”
何龄修浅施一礼,退出了房门,留下玖天风师徒收拾史甬不提。
此时的沐城谯楼上刚打罢了五鼓,南城夜市阑珊,做晨间生意的人则如往常一样忙活了起来,城门外误申港的准备渡卖的船也都早早地起了锚。而他们却不知,这看似无奇的一日往后要被人记上好些日子,不少沐城的老人儿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偶尔还会顺口提到这么一天,提到的时候难免会说起两件事,一来这一天城楼的暮鼓打迟了,二来峨煌姚家失踪多时的姨奶奶竟自己摸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