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城各个城门寅时一刻听晨钟开门,但是二水门寅正初刻时听见了谯楼的五更鼓响就要次第开闸,故而泊在误申港的船商往往鸡叫头便就起榻,鸡鸣二刻就往沐城出发,等城门一开就进城入港,好去见渡卖的估客。今日潋滟水城门一开,一众浩荡的商船不可不谓气派,这头一艘船上还迎风赶雨地站着一桀骜公子,正是那驻海瘟神,承敬候钟适虚。钟小爷如此气派地入城按道理应该细表一表,可是今天沐城的人可没有心思去理会他,眼下峨煌姚家的府门口可是比渡卖场子还要热闹几分。
姚家门房的老朱头儿自打在老王城起就给姚家做家院,后来年纪大了就让儿子顶了自己的缺,姚家也给他在镶脚城里置了宅子养老。前几年家里老婆子去世了,老朱头儿自己一个人在屋待不住,便又回到了姚家本宅,在门房里看门打更,偶尔给儿子搭个手,没事儿就跟过去要好的几个老哥们儿说话喝茶,这么多年不但没出过岔子,还净给主家长脸。今日老朱头儿照例一大早起床给东家开门,一开门就见到一破落女子坐在府门口。
沐城里头挑挑儿卖东西的人愿意到姚家这种宅门门口走走停停,遇上出来透气的老爷太太适时地说两句底下人的俏皮话。但凡是沐城里做生意的,不管是几间门面的大买卖还是街边摆小摊儿的小商户都要讲规矩,其中门道不少,还专有在其中统筹的,就像沈奉庸的老岳父,也就是市面上传说的沈干儿那第一任干爹,这一位当初就掌管着南城街面上所有的小本经营,这差事虽不是官家派发,但也是公门默许的,倒也不可小觑。说起来这沐城的各行各业内部都有关联,不是随便来一个主儿带着点闲钱,撂地就能开始经营的。
挑挑儿走巷倒是没有正经买卖那么多的规矩,但是想要干好了还是有很多讲究。您问这走街串巷的买卖也就赚个吆喝钱,还有什么干好干坏的说法?自然是有的,好比说这在大宅门前讨喜,得摸清楚谁家有哪些人待见自己这种人,算着人家的行程往这边绕,还得探清楚哪些人不乐意见着自己,别往跟前去招骂。真搭上话了以后,不光对不同年岁的人有不同的话说,还分对老王城来的人,生长在沐城的人,北城有势力的人,南城久据的人,甚至对东西城还要说不同的话。像对姚家的主家儿,这些人说话就得恭敬诙谐中带着三分倨傲,偏就得这么别扭着才能得老王城过来的富贵喜欢,这一两句话说得冲心了,人家买你点东西不要找钱,往后的个把月都够吃了。更有的招有身份的老太爷老太太喜欢了,隔三差五地给叫进家来解闷儿,临走时拿个仨瓜俩枣的,往后就算日子遇上了难处,也容易得接济。更有撞了大运,主家儿起了兴致给牵牵线,往后能在街面上有个棚子,不比再风里雨里地走街串巷,就算在沐城彻底的稳当下来了。
不过咱们现在说的热闹,可大多数提篮叫卖的不敢轻易到人家门前抖这个机灵,不懂行胡乱撞上去,赚不到钱是小,分不清尺寸火候碰一鼻子灰,再犯了什么忌讳叫人打上一顿,可没地方说理去。这里头的东西你找不到地方学去,论起来其实跟买办们寻因缘集的法子仿佛,说到底就是一句人情世故,那些老精明脑袋里存着的关于府宅门的秘密,平时没人理会,到了褃节儿上可就是无价之宝,轻易人家不会传授,可但凡传给你了,就是把你当自家孩儿看待了,往后你甭管发达与否,这个师父是断不能忘的。
当然,这里头的弯弯绕儿跟大府门房里这些不起眼儿的大爷们择不开。常在门房的老人儿眼睛最毒,要了解主家儿最近的心气儿,看得出什么人可能合主家儿眼缘儿。有那专门爱听底下人说话的爷,他家门房的伙计算是得以了,一分钱不带在街面上溜达一天,绝对饿不着。当然越是高门大院的家门口也越容易出问题,投机的人多了门口咋呼成了渡卖口子可不行,来人了不懂行的站错了地方、穿错了衣服、拿错了东西,总之与主家反冲也不行,或者遇见七八岁的小孩儿买了挑子里的东西坐在门口不走了也不行。这宅门前虽然就这几尺地界儿,上起心来也未必做得好这方圆内的人王地主,您这就知道老朱头儿这个看起来没什么所谓的差事有多难得,真能做得好又该是应了跟主家儿多少年的主仆情谊。
可是今儿老朱头儿心里头有点犯嘀咕,姚家这宅子不临街,在巷子里头,平常哪怕街上有个倒卧饿殍什么的一般也到不了自家大门切近,就算真有什么穷人一般也是到前面临街的铺子里去,不会挨着家宅,这些年这种阵仗倒是少见。老朱头儿上前定睛观瞧,见对方蓬头垢面,身上破衣喽嗖,又是一个女子,刚要开口询问,那女子却看着大门发出一阵不知是哭是笑的怪声,把老朱头儿吓了一跳,而且她这一叫就没完没了了起来。姚家虽然不临街所处的这个巷子不深,巷口照比一般的巷子要敞,名字唤作奚囊巷,早先叫布袋胡同,就是个有点松垮的大布口袋的样子,真要是家门口有个什么响动,街面上很快也能发现,这会儿正好是早集的时候。老朱头儿把不住这女子,眼见着周围围上来人了,他心里头开始急了,偏偏这时候女子扯着看热闹的旁人,嘴里叫嚷起了“要儿子”的字眼。
这女子自然是苑江蓠无疑,岳行枚把她送到此处没多久就走了,毕竟他确实不清楚此中由来,叫人抓着问东问西再招惹出是非来不值当的,远远地见姚家出来了人他就回师父身边复命去了。可老朱头儿没认出这位姨奶奶,这倒也怨不得他,毕竟十年都过去了,当年苑江蓠没进过姚家本宅,况且她现在这副鬼样子哪怕亲近的人也没法一下子认出来。闹了这么一会儿,苑江蓠嘴里的疯言疯语更多了,一个劲儿地管周围的人要自己的儿子。大户人家出了稀罕事儿老百姓心里头巴不乐得是不露脸的事情好跟着热闹热闹,这会儿又是女人又是孩子,加上之前大少爷娶过青楼女子,人群里头猜什么的都有。姚府门前可是老朱头儿的管辖,这么多年没出过事情,今天搞出这么一桩磕碜事儿,也赶巧了今天门房就留了老朱一个人儿,老朱头儿面子上一下子过不去了,一时又分身乏术,连急带气得脑子就热了,这些年给其他门房上课布出去的大经验大道理全抛在脑后,只是使劲儿地把苑江蓠往外推搡,口内道“这里哪有你的儿子,快走快走”,把旁边看热闹的百姓惹得更高兴了。
这边的场子热得火候刚刚好,姚慕筠大少爷——不,现在是姚老爷了,正主儿姚老爷终于登场了。此后的说书人在说《夺魂》时提到这一日时有几种说法,或是托孤认子,或是曲意逢迎,不管哪种说法里姚慕筠都不是什么好角色,但其实在这出正戏里,姚慕筠的戏份少之又少,他见到苑江蓠以后辨认了一会儿也就认了出来,毕竟这十年来他一直也都在派人去找,认出来以后就赶忙将她接进屋里去了,只留下个老朱头儿在外面应了一句“越描越黑”。
这老朱一面是为了东家面子,另一面是为了自己好门房的名声,要说姚家内宅的事情他什么都还不清楚,可这会儿就敢胡言乱语,一会儿败坏苑江蓠,一会儿把姚慕筠往外择,可是前者姚慕筠已经将苑江蓠认下了,他这会儿说什么人群里自是都往反处去想,最终此事出了老朱的口入了好事者的耳,传了几番又从说书人嘴里出来的时候,其实全然没了老朱的影子,就只剩下那姚慕筠,已然不是个东西了。
当然,姚慕筠不是东西的最重要原因,是苑江蓠进了姚家当日就去世了,这件事情才二次里一翻腾,才得以经久不衰。却说当日姚慕筠见到苑江蓠后先是欣喜若狂,可是再一看到她这般光景后又觉心如刀绞,他一面找大夫给这位姨奶奶看病,一面多少也算是燃起了希望,继续加紧地打探自己孩子的下落。
另一边晚邻斋掌柜的自然是一夜难眠,而且一大清早就又听见了一连串儿的坏消息,一是苑江蓠没死,今天一大早自己回家了,而且派去杀她的那个人还不见了。另一边派去姚家灭口的人倒是回来了,只不过也没找见史甬,不知道是自己跑了还是姚家给藏起来了。但是也算有好消息,听闻姚家接回的那一苦命人已是疯得透透的,姚家什么也问不出来。晚邻斋掌柜心里一波三折,忙不迭地又盘算了起来,最后这位掌柜决定唱一出祸水东引。
姚慕筠快到中午接到了晚邻斋押来的一个獐头鼠目的人,说是暗地里跟踪,抓回了早上将苑江蓠送回姚家的贼人。这个第九流见到姚慕筠后称自己不曾入宅掳人,又满口咬定说不曾见着什么孩子,就只接到了这么个姑娘,是十年前外地口音的一个牙商送来的。他早先的媳妇儿死了,原本想收个填房,但是出不起聘礼,才想到买一个回来,可是接回来之后才发现她早就染了疯病,自己没办法,但也只能认个倒霉。
如若按照这人的说辞,十年前的外地牙商如今是怎么也找不到了,而且牙商可能也就是一个二道贩子,还说不准是不是抢苑江蓠走的人,这样的话那孩子可就更没影了。如此一来,线索其实也就全断了。
咱们说晚邻斋这次赌的就是姚慕筠信与不信,那么姚慕筠本人到底信不信呢?其实到了这会儿,姚慕筠听完突然就觉得累了,十年前的旧案翻出来,他起初去晚邻斋兴师问罪的时候是生气,想着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当时压根没想到人能回来。如今苑江蓠回家来了已然是意外之喜,而且看苑江蓠眼下这幅样子,也中间不知道遭遇了什么,如果那孩子若是活着也不知道受的是什么罪,姚慕筠突然打心眼里希望这孩子就别在人世上受苦了。所以说此后他叫底下人该留意还是留意,跟晚邻斋这边也是先冷绷着,但是姚慕筠主要的心思一面在给苑江蓠治病上,另一方面坊间近来又有了鲛人的传闻,每逢这时候熙和就格外挤兑人,早先姚慕筠就是因为这事儿发愁才去的乐丰嘛,不然他少爷胚子长起来的对银子开销也含糊,真要是换个时候他可能就给滑过去,也就遇不见史甬,翻不出当年的事儿了。
说穿了,这苑江蓠的孩子也不是姚家唯一的种儿,姚慕筠虽然能为了这妾室母子带人第一时间找到晚邻斋讨说法,但他毕竟还掌着整个峨煌和沐城几乎半个泉坊行当,不会真的为了这些事情撇家舍业没完没了。俗话说羞刀难收,但晚邻斋此番算是给了大老爷一个台阶下,两家的梁子虽说结下了,可是谁也拿不出什么证据,姚家这刀再要劈也没有节骨眼儿了。
原本这件事情可能真就这么过去了,可是您别忘了,这里头可还有一个人,咱们尚未出世的涵苵郡主玖天风。
玖天风将史甬乔装改扮,找到了当初史甬拿“照顾”的地方,就在沐南茶楼二楼角落的雅间,旁的雅间门口都是帘子,只有这里是两扇雕花门。玖天风推门观瞧,一眼看出这雅间里头带着夹层,正想带史甬进去坐下,看看史甬能不能想起什么来,店家小二却拦了过来,口中说这间屋子不能进,是有人常年留了钱的。
茶楼里头常有这个,客人常年包占一个位子,来不来都照常给银子,这个地方就不许旁人再来染指,算是一种身份的表现。玖天风一听这个心里乐了,地方有主儿就好,原本想着十年了不能有什么发现,不想一下子捡了这么大个便宜,便假意对着小二道:
“咱们这儿包下多久了?”
“可从他家太老爷开始就留着了。”
“哟,那可得十多年了。”
“小二十年了,咱们家老掌柜在的时候受了人家老爷的恩惠,”
“这就对了,”玖天风拢了拢衣领冲小二莞尔一笑,“我那位爷说的就是他家祖辈儿在这儿包了好地方,不然咱还不来呢。”
“哟,那可不能耽误了老爷会客。”小二一下子也笑得很是会心,“只是老爷也没提前知会一声,这里头咱还没打扫呢。您知道这两天街上刮风,屋里可落了不少灰。姑娘要不这样,您二位先请这边坐坐,小的请您喝壶好茶,您等咱们打扫完了,正好和掌柜的一起进去。”
“嗯,你倒是懂事。”玖天风心想这伙计倒是机警,不过至少叫她知道了这一位老爷是个生意人。
“您夸奖了,您这边请。”
玖天风带着史甬跟着小二找了张桌子,趁着伙计倒茶的功夫又问道:
“小二哥,我问你啊,这屋里,咱们掌柜的除了我,还带过什么人没有啊。”
小二狡黠地一抿嘴:“人是不少,像您这么赏眼没有,都是些场面上的人。”
“哟,百灵成精跑这儿端茶送水来了?不管怎么说,人家见的都是大买卖人哈。”
“啧,半个泉坊的生意都在人家手里攥着,人家见的人能有等闲的嘛。”
“那是——”玖天风心中盘算,身子微微后仰,眯着眼睛试探道,“谁不知道——熙和的大名啊?”
“谁说不是呢……大姐您喝什么茶?”
玖天风心中有了底,强把喜气儿压下眉梢,硬是将一对云螺黛蹙起,假装发愁道:“唉,茶有什么可喝的,这殷爷也真是的,说好了忙完就过来,你看到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有,不是把我忘了吧。”
“您再坐坐,人家是大老爷。”
“我在这儿傻等着也没什么意思,”玖天风一扬手帕站了起来,“罢了,他一会儿问我你就说我去绸缎庄了啊,叫他那儿去给我结账。”
“您往东走还有几家珠宝行。”
“不够你鸡贼的。这茶就算我喝过了,回头写得高点儿,可得算我赏你的。”
“得了,小的念您的好儿嘞,您往后前程似锦。”
“嗯,看下回谁照顾谁吧。”
玖天风说着下楼走到街上,寻了一处僻静处对着史甬道:
“那日与你见面的可是熙和殷家的人?”
“这我上哪知道去。”
“你还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小的没一句藏着掖着的。”
“好,你现在往街尾走,待等你出了这条街以后,无论我在哪儿再见着你,就马上把你送到晚邻斋去,你听懂了吗?”
“小的懂了,小的这辈子死在哪儿都不会再回沐城了。”
玖天风目送着史甬仓皇而逃,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童声:
“你是琊岭的人?”
玖天风转身一看,就见一少爷模样的童儿站在身后,看梳头穿衣的扮相还没到更衣之年,可是脸上却借了一副账房先生的神情。
“嘿,小孩子家家的,你还知道琊岭?”
“琊岭十雄中是否有一鲛人?”
“嗯?你还知道十雄?”
“鲛人的父母是谁?现在何处?”
“这……谁叫你来问这些的?这与你什么想干?”
“你不是要找殷家的人?你怎知我不是来帮你的?”
“你又是谁家的孩子?你父母在哪?”
“眼下我是熙和殷家的小公子,我叫殷昧诪。”
日上三竿,日近中天,日渐西斜。茶楼之上。
玖天风坐进了白日没坐进的雅间,呷了口茶,缓缓开口道:
“殷掌柜,我且问你,若要你铲除姚家,需要几时?”
“三年为期。”
“可能保证?”
“不瞒姑娘,以殷某之资不足以测算天机,这三年之期乃是城中同为五蠹子门下的一位买办推算出来的,此人精通因缘推演,才学不在蒋诚蒋德久之下。但这位同门也只告诉殷某,所谓三年,只是殷姚两家决出高下的年限,可至于到底是哪家棋高一着,他却只道是天机,丝毫不肯泄露。”
“殷掌柜相信天机吗?”
“天意难测。”
“若是天意那便是不可逆转的了,看来今日老身不该到此。”
“姑娘……我是说天风师傅。若师傅有逆天之计,殷某也想试上一试。”
“殷掌柜真不愧为一代妖商五蠹子的门生,好,老身便以风月之计与你赌上一局。”
“师傅请讲。”
“只要殷掌柜按照老身的意思去做,老身保准姚家三月之内迁出沐城,从此后再不涉足泉坊生意,掌柜信是不信?”
“信与不信搁在一边,您只说殷某该如何去做。”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
“哦?”
“令郎殷昧诪,大抵上与姚家丢的那个孩子年岁相仿。”
玖天风原本想着让姚家认子还有一些麻烦,不想到了姚府门口,从内院扑出了苑江蓠抱住殷昧诪张口就叫孩儿,殷昧诪原地一愣怔,眼泪下来了,也抱住了苑江蓠,半晌缓缓叫了一声娘。周围人只当是母子连心,没费什么周折就把孩子认下了。
当夜,做父母的将孩子安顿睡下,又看了良久,末了姚慕筠将苑江蓠扶回了房间,转身吩咐打水的功夫回来,见苑江蓠坐在那里,双目澄明,了无疯态。姚慕筠刚要开口唤她,苑江蓠却说话了:
“我念什么?当年我父行至此地毫无征兆突然重病,我把周身典当干净也没救回他来,那年我才十六岁。父亲死后,所有人都当我奇货可居,此后我青楼委身,无有一夜敢把心放定安眠。我念你什么?我当然要念你点什么!我从来不是贪恋安逸之人,我不怕再遇见什么灭顶之灾,但我念只念跟了你可以日落则息,不必带病连夜笙歌;我念只念跟了你可以喜怒从心,不必深夜哽咽还怕出声;我念只念跟了你能有个片瓦让我唤作个家,再不必辗转床榻生受临渊梦魇之苦。所有人念你念的都是万贯家财,就只有我无时无刻不念你为何生长要在那富贵人家。我苑江蓠但有一点私心,也无非是念着你心里头对我能有一点……有一点我心里对你那般的情谊,好叫你把我赎出来,好让我也能得一个善终。若是我的这一点私心伤了天害理,导致我陷入如此境地,我没有怨言,可是——姚郎啊,江蓠所念的,江蓠当真配不上吗?”
姚慕筠闻听心里猛地一颤。当初苑江蓠出事那晚,姚慕筠因为一些事情与她矫情了起来,这才兀自回到了老宅,姚慕筠走到门口的时候苑江蓠叫住了他,说了才刚的那些话。那段日子姚慕筠的五叔在家正闹得紧,处处挤兑他,刚好姚慕筠一笔买卖没谈妥,姚五叔在家宴上阴阳怪气儿地提起那位生意上的对家曾得过苑江蓠的接待。姚慕筠堵心的事情遇到了一起,当晚见到了苑江蓠以后借着酒气撒乏子,话里话外拿苑江蓠的烟花事说嘴,质问她跟自己到底有何目的,这一下子戳到苑江蓠心窝里了,这才冷脸赶姚慕筠走。
“蓠儿,为夫没有旁的意思,如今你我二人好比鱼游釜中,我们既结兰因,便不要再有隔阂。”
姚慕筠当时站在门口叫冷风一打,心里头也清明了一些,意识到自己话说得过了,找补了这么一句,可还是迈步出了房门。后来姚慕筠也几次三番地埋怨自己,当初若是不与苑江蓠争吵,是否就不必发生后面那些事情。说起来,姚慕筠这些年之所以一直牵挂着这件事情,彼时之所以那般激动倒也不全是冲晚邻斋,更多是跟自己较劲而已。
这边姚慕筠正回忆着当初,苑江蓠坐在那里又开口了:
“筠少爷,江蓠这辈子若是没有遇见你,就算白来这人世一遭,此生我一感父母双亲生身之恩,二感少爷您于我的再造之德,但若有来世,我只求再不见到你们任何一人。”
语罢,苑江蓠缓缓躺在了床上,姚慕筠过去观瞧,发现她已然气绝。
人都说姚慕筠当日是为了遮羞脸才让苑江蓠进府,而后当晚就把这姑娘害死了,所以有关此事的传闻一概视姚慕筠为不义。按说这事也怨不得姚慕筠,说到底确实是苑江蓠气数已尽。可是话再一说回来,若是姚慕筠不将苑江蓠买回来,后面的这些事情自然也就没有了,不过咱们话又不能说得这么简单。唉……因因果果说不清楚,其实全应了苑江蓠临行前的那一句话去了。
苑江蓠身死如灯灭,院外谯楼之上,打更的老头一个激灵睡醒过来,见更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早断了,感紧抄起大槌“当当当”地猛击大钟,好像敲得大点声就能补救回迟的那一时半刻。沐城之外袁蒙山上,一位禅师阖目念了句佛号,身后方丈问道:
“法师今日迟敲晨钟为的是救一苦命人,今夜又叫迟敲晚钟是为何事?”
“为了送一苦命人,也为送事成之人出局。”
“将死之人,法师何必救她。”
“生死有命,而我只看此局。”
机语难懂,咱们先不提,这故事咱们还有好些没说透的地方。那叫殷昧诪的孩子是何许人也?玖天风到底想要做什么?殷承幡怎么就信了玖天风,还将自己的儿子送进姚府?玖天风后来做了什么对不起殷昧诪的事情?唉,苑江蓠虽死,但咱们的故事,还要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