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其中奥妙一语道尽。
小说题材广泛,体例严谨,有着很强的故事性要求,并不是娓娓道来单纯叙说那么简单。好的小说就如一部全方位三维立体的3D故事片,从你打开扉页的一刹那,就会请君入瓮进入到它博大宏伟不可一世的气场中,与它同生死共命运,成为它所渲染塑造的生活场景的一位生命个体,随着它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自然悲欢离合、难以释怀。正如每个人的心目中都有一个哈姆雷特一个莎士比亚一样,我们每个中国人心中自然也有自己所敬仰的作家和主人公。这种敬仰会伴随着我们安分守己一路前行,一辈子沉浸在它的温暖怀抱。
我接触小说还是小学三四年级始。书房沟的草坡村就那么八九十户人,能借到书的农户也就那么几家,全村孩子都在排着队等候着,每个人也就一半天光景,都是在大人们不太注意的情况下,窝在煤油灯旁,猫在村子场院路灯角,或者蹲在墙角余晖中狼吞虎咽,一口气看完的。我的小说启蒙大抵也是如此。那个时代每个村子都有一个文化角,我们村子的文化角主人是一位在我眼里特别斯文儒雅的回乡知青。当时尚小世事懵懂,只记得他的周围日夜都陪有一帮大小伙伴,他会拉小提琴吹口琴,还会自己组装小收音机,窑洞拐窑里还贮有摞摞书籍。若运气好有耐心,排队半个小时还能听到收音机里吱吱哇哇很不清晰的电台,我们的职责便是不停地爬到窑畔顶上转风筝般的天线,现在回忆起来是儿时最为开心和惬意的美好时节。只可惜在一个风高月黑的深夜他一个人离家出走了,至今三四十年杳无音信,脑海中只留下他戴军帽穿着一袭洗得发白的蓝咔叽中山装,一人默默坐在窑畔顶上吹口琴的身影。《水浒传》《三国演义》《红楼梦》《西游记》四大名著我便是在这种虽然万分不舍但还相对悠闲的环境中读完的。
看《水浒传》如醉如痴时,曾经组织三五发小浩浩荡荡要去三打祝家庄的那个村子瞧瞧。在村子的大队部偶尔瞧见本县就有一个祝家庄公社,便在伙伴们面前吹嘘一顿,殊不知此祝家庄非彼祝家庄也。壮志凌云中出发,被大人半路撵回,好一阵痛打,三天不敢见伙伴面。最成功的一次离家出走,还是看了《三国演义》后,有上次出走的教训,这次多方求证,铁马秋风的五丈原就在离家十公里的渭河南岸,步行也就三两小时,再加之当地有去南山打山栗的习惯,便又一次撮合伙伴们以打山栗为名再次出逃。还好这次侥幸成功,一口气跑了三个多小时也未见大人们撵上来。经过四五个小时的艰难跋涉,终于一路匍匐爬行到了五丈原诸葛亮庙。
20世纪80年代的五丈原诸葛亮庙已衰败不堪、神祇全无,被当地村里的一所小学占据着。满眼的荒凉和萧条,却在我的如簧之舌鼓动下,伙伴们半信半疑满脑子兴奋,我又率领着他们沿着塬顶一路向南去寻觅三国古战场的遗迹。饥肠辘辘中不知又前行了几个小时,每个人怀中偷揣的两个馒头都早已吃完。还好,在一山包顶上终于发现了一处有围墙方圆大约五百米的土寨子,中间还有一眼深不可测的干灌灌井,扔进去一块荒砖十几秒才能听到响声。伙伴们甚是兴奋和敬佩,转瞬间我便成了他们心目中的勇冠三军的赵子龙。也因这次丰功伟绩,回到书房沟后,我们几个还有模有样仿照《水浒传》里的梁山好汉结成了兄弟党,就差歃血为盟这个敢想不敢做的仪式。我们这份兄弟情一直在三十年后的今天依然牢不可破,也成为我对故乡书房沟最大的念想和慰藉。我们每年也都像模像样地聚几回,成为我们村上老辈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上初中后,最惊心动魄、豪情满怀的便是有幸从一本家哥那儿借到路遥的《人生》。虽然只许我看一个晚上的时间,他也是从别人手里匀过来的,那种读书如打仗般的快感至今依然历历在目。那个时代村村通广播每天12点半总是准时开播长篇小说,我们几个小伙伴总是一溜烟从学校跑回家,碗一端便趴在土城墙边离广播最近的豁口处,一圪蹴就是半个小时,依然记得的是王刚那元气十足的《夜幕下的哈尔滨》。上学就业参加工作后,现在回想自己的写作生涯,的确还是与儿时听的名著有着很直接的关系。虽然曾经立志成为一名像那些大家一样的作家,也写就一部像他们一样万众喜爱的小说来,现在看来真是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山外有山。岁月荏苒,也就慢慢地认清了自己,写些不痛不痒无足轻重的豆腐块文章聊以自慰。现在想来,好的小说必是作家一生的思想留存,一个好的作家他最满意的作品充其量只有一部,在追撵自己灵魂的炼狱之中,写作的确是一件不太好玩的事情。有一天,你越写越不敢写,越看越不敢看时,你才会真正感悟到一个作家所肩负的责任和使命。
据不完全统计,我国每年有上千部小说出笼,但能唤醒读者沉睡灵魂的作品却没有几部。特别欣赏一文学大佬对《白鹿原》的客观评价:新中国成立后要选一百部好长篇有《白鹿原》,选五十部好长篇有《白鹿原》,选十部好长篇也有《白鹿原》,不敢妄言但依小己之见,选五部好长篇还是会有《白鹿原》的。
写小说不仅仅要有十足的思想知识储备,更要有一个放眼天穹的广博胸怀,靠量靠文字的盲目积攒是远远不够的。一个作家修行一生,码字一辈子,对得起自己脸面让读者不忍毁损方才是最为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