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日子虽然贫穷,韩学文和房小琴还是吸取了他们抓养韩彩彩的沉痛教训,决定让韩青青和韩佩佩以及他们的弟妹去上学念书。但韩青青和妹妹们的上学,也和她们的父母亲一样,历尽了艰辛。因为韩学文和房小琴为了能生个儿子,同时为了逃避超生罚款常年在外躲藏,这就使得韩青青和妹妹们的求学,经常处于一种无人照料、忍饥挨饿和在同学们的讥讽嘲笑当中。韩青青就像家里的留守家长一样,小小年纪每天带领着韩佩佩和韩瑶瑶上学和下学,甚至像个小母亲一样,照顾着韩佩佩和韩瑶瑶的吃喝和穿戴。而这时候村里的领导班子,也已经完全不同于当年韩青青爷爷当贫协主席的年代了,村里的村长和书记,已经换上了一茬子新人。改革开放后,韩家沟的村长就由曾经当过两年空军地勤兵的退伍军人杨福才担任了。杨福才当过兵,见识广,眼界宽,脑筋活,当了多年村长,虽然没给村里做出多么突出的贡献和建树,但将村子治理得平安和顺、井井有条,也将他家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他给儿子杨宝林买了一辆大卡车跑运输,几年下来家里的光景明显变得殷实了。杨福才做事有个原则,那就是不盘剥老百姓,他对儿子杨宝林说,你不好好念书,上不了大学,那就把开车技术弄精通,好好靠下苦跑运输挣钱吧,别整天在村里打混混。杨宝林是个踏实的人,虽不爱念书,却没有吃喝嫖赌的毛病,爹让他好好开车,他就好好学开车,如今不光车开得好,而且为人也实诚,所以靠下苦一趟一趟地给人家拉货,一笔一笔地往家里挣钱,在村人的眼里,杨宝林是个很不错的能过光景的小伙子。如此一来,使得杨福才在村里的威信更高了,他家里有了钱,但把钱看得不很重,哪个村民家里有事了,手头划拉不开了,想要倒腾一些钱,就去找杨福才,杨福才总是能帮就帮了,因此大家都念他的好,说杨福才是个好村长。村长当久了,群众基础又好,乡上领导就想让杨福才当书记,可杨福才不干,说别人不知道我杨福才有几斤几两,但我自己知道,我至大就只能当这个村长,书记的活,我能力不够,干不了,坚持就当他的村长。
杨福才当村长,拿定的是无为而治的方针,按照他自己的话说,那就叫半由君子半由臣。对村民,他的原则是没事不找事,只要村民大的方面不胡来,你想干啥干啥去,他杨福才心里只想图个自在和清闲。但就在近几年,有件事让杨福才感到颇为伤脑筋,这件事就是计划生育。伤脑筋的原因,是计划生育成了国策,成了衡量一个村级领导班子工作好坏的主要指标,只要计划生育做得不好,任你其他任何工作做得再好,都要实行一票否决。而恰恰在这件事上,村民韩学文和房小琴十分顽固封建观念和一再超生的大胆行为,实在让他感到黔驴技穷了。杨福才理解韩学文和房小琴的苦衷,也想让他们生个儿子,可谁知他们两口子不争气,一生一个女娃娃,一生一个女娃娃,如今韩佩佩的超生罚款还没有缴呢,他们又生了个韩瑶瑶,而且整天躲得不见个人影,杨福才知道他俩肯定还要生,真拿他们没个好办法。杨福才知道,韩学文家里已经家徒四壁了,即使想罚款也没得啥罚了,而且待在家里的三个女娃娃还要去念书,大的也不过十来岁,整天要吃的没吃的,要喝的没喝的,看着都叫人心酸。也就是为了这件事,乡长批评杨福才不下十次了,批评他没有政策原则,批评他没全局观念,批评他在歪风邪气面前心慈手软,批评他的工作拉了全乡的后腿。为了这件事,他一直在乡长和乡书记面前说不起话。但是想来想去,他还是对韩学文和房小琴两口子想不出一个合适的教育和处理的办法。
就在杨福才为韩学文和房小琴违规超生的事情感到无计可施的当儿,也就是在韩青青刚上初二那一年,杨福才的家里出了一档事儿。杨福才在儿子杨宝林八岁的时候,给杨宝林定了一门娃娃亲,而且自打定亲后,两个家庭和两个娃娃之间,就一直在走动着。杨宝林的对象叫魏月婵,家就住在距离杨家沟十里地的赵岭村,魏月婵比杨宝林小两岁,虽然长相很一般,但性格泼辣,人很灵巧,从小就爱美,爱穿衣裳爱打扮。自从杨宝林跑开运输后,她就时不时会黏着杨宝林去跟车,和杨宝林一起跑这跑那的。一开始杨宝林还有点抹不开,出车不愿意带魏月婵,害怕旁人说闲话,但魏月婵不乐意,闹着哭着一定要跟着去,杨宝林就只好依她了。后来两个人就很亲密了,杨宝林常给魏月婵买衣服买首饰,把魏月婵打扮得跟一朵花一样,人们也就悄悄议论了,说这两个娃娃在外面,已经睡在一起了。看到杨宝林和魏月婵这样个搞法,两边家里的大人,也就商量着把他俩的婚事给办了。开始杨宝林和魏月婵都不同意结婚,说人家城里的年轻人,才不这样早结婚哩,他们想等上几年再结婚。两个年轻人不愿结,家里人也束手无策了。这样过去了两三年,杨宝林已经二十六岁了,有一天魏月婵提出想结婚,可杨宝林依然说不要急。慢慢地,魏月婵觉得有点不对劲,就正式央媒人说合结婚的事情,这时杨宝林才说,他不想和魏月婵结婚。魏月婵一听这个话,一下子就给傻眼了,她找到杨家沟,问杨宝林,你为啥不愿意?总得有个原因吧!杨宝林说,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啥原因也没有!魏月婵伸手抽了杨宝林一巴掌,哭着转身离去了。从此这场婚姻就陷入了僵局。杨福才对儿子的做法特恼火,将杨宝林骂了个狗血喷头,说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我都要把魏月婵娶回来。谁知杨宝林只说了一句话,没把杨福才给噎死,杨宝林说,娶不娶她我不管,娶回来让她随你过!杨福才便扬手抽了杨宝林一耳光,却把这个高高大大的犟驴没办法。
按照当地的习俗,定亲后悔亲,得由悔亲的一方承担彩礼的损失。如今是杨宝林悔亲了,就不能要求由魏月婵家退还彩礼了。杨宝林如今有的是钱,就扬言说彩礼一分也不要求退,魏月婵平时花他的那些钱,他也不要了。魏月婵家拿杨宝林没办法,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和魏月婵断亲后,一天杨福才问杨宝林,如今随你的心愿了吧,让你老子在杨家沟和赵岭村买了天大的骂口,你现在对我说实话,是不是在外面跑车好下女人了?好下了就喀哩嘛嚓把婚结了,再不许像这样狗游下去啦!杨宝林乜斜着眼睛望着杨福才,半天说,你可是我老爹,旁人把我想成一头猪,你也把我想成了猪一条?在你眼里,是不是你儿子就是个臭嫖客?杨福才死盯盯地看着杨宝林,一时不知道说啥了,看了半天杨宝林,终于说,好好好,你一切都好,只有我不好,行了吧?接着又说,既然外面没有人,那你打算怎么办?一辈子不想结婚啦?杨宝林沉默了半天,说,谁说我不想结婚了?杨福才说,想结婚,如今该和谁结呀?杨宝林沉默了半晌,吭吭哧哧地说,我看中了一个人,就看你能不能说得成?杨福才一激灵,惊讶地问,你看中了一个人?谁?杨宝林说,韩青青。杨福才一时有点懵,说,韩青青?哪个韩青青?杨宝林良久不吱声。杨福才问,你倒是张嘴说话呀!杨宝林说,不就是韩学文家里的老二么?杨福才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说,啥?韩学文家的小青娃?杨宝林点点头。呸!杨福才唾了儿子一口,立即臭骂道,亏你也能说出口,你多大?人家女娃娃多大?人家女娃小学刚毕业,恐怕没你一半岁数大!你得是脑子有病了?杨宝林半天不吱声,末了哼唧道,我的想法就这样,你看着办吧,反正除了她,我谁也不要。杨福才瞪着眼睛看了半天杨宝林,恨恨地哼了一声,狠狠地跺了一下脚,转身从屋子里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