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书研和丈夫回到家时已是中午1点多了,多亏天气阴着,才不感到怎么热。
一路上耿书研都默不作声,只是偶尔长长地叹口气,或者踢一下路上的小石子。在她的想象中,即便是山村学校,也该有个像样的校舍,可今天所看到的,唉,说句实话,都不如她们家乡的仓库或是养牲口的饲养室好,但她没有说出口。
纪弘轩一看耿书研的神态,就知道她在犹豫,于是问:“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我一向很尊重你的想法。”耿书研真诚地望了纪弘轩一眼。
“不,这次得由你自己决定,干还是不干,都由你说了算。”丈夫也很认真地说道。
“假如选择不干,我将失去这个机会。如果说想调到一个相对好一点的学校,这还没上任就拣学校,又怎么好开口呢?再说了,光待在家里,生活也是个问题。你每月只有30斤粮,都不够你吃,买议价粮咱没有粮票,买高价的又没有钱,孩子还要吃奶。唉……不干还能怎么办呢?还是干吧。”
“干了,到时候人家不给粮也不给钱又怎么办?”
“给不给是人家的事,干不干是我的事。现在咱还没干,人家当然不会给了,只有先干了活才能有说报酬的机会,这一点我倒不犯愁。”
“你干了,到时候人家真不给你粮款你还能咋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咱们把家安在这个学校,用心教书,真诚待人,他们怎么好意思拖欠着粮款不给呢?”
“会不会让人觉得你住在学校就是为了要你的粮和钱呢?”
“别人怎么说怎么看我管不了,我把家安在学校,是因为这里作为我即将任教的一个学校太破烂了,根本不像个学校!咱们如果住在这里,一定会把这里当自己的家,还会是眼前这个样子吗?起码卫生会比现在好,让学生一来先感到这里很干净。另外,我住在这里给孩子们教,不信教不好!”
“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这个学校也真让人犯愁,只是要你受苦了。”丈夫不无心疼地说。
“受点苦也不算啥,这往后真正受苦的是你,春夏秋冬,来回要跑。除此之外,这白手起家,还少不了把你们学校的粉笔呀墨水呀想办法给我们弄一点,不管怎样,光搭台子不唱戏总是不行的。”
“没问题,那你说,咱们怎么个干法?”纪弘轩似乎也有了信心。
“还有两天就要开学了,在这两天之内,要做两件事。第一件事,得先把老师住的地方收拾一下,把咱们的家搬过来。孩子太小要吃奶,一人一校,方便守不方便走,这就要辛苦你了,把姐家的自行车借过来,你动我静,咋样?”耿书研盯着丈夫问道。
“只要有自行车,这个办法就行。”
“好。第二件事,就是收拾学校,咱自己动手,不向村上开口,不等别人帮助。”
“咱自己收拾?怎么弄?那是泥水匠和木工的活计,咱俩谁会?”纪弘轩着急地说。
“我会,你只要给我打下手就行。”耿书研坚定地说。
“你会?你会木工还是会泥工?”纪弘轩惊讶地问道。
“如果说不会,是现在没干之前,明天干了自然就会了。人会什么不是天生的,都是被逼出来的。在生存面前,没有什么不会的!”
“真有你的,可是即使咱们自己弄,也得要工具呀,去哪儿弄呢?”
“找咱姐呀,她不是在后勤处上班嘛。”
“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呢!”
第二天,在姐姐和姐夫的帮助下,他们找了两辆手扶拖拉机,一辆搬家,一辆拉着施工用具和教学用具来到了河湾岭小学。别人的教师生涯或许是从站上讲台那一刻开始的,但耿书研的教师生涯却是从搞基本建设开始的。或许这就是民办教师教育教学工作的起点,从理论到实践,从实践再到理论。
村民们看见新来的老师有拖拉机相送,还带来了铺盖,就自发地来给耿书研帮忙。他们有的搬锅,有的背铺盖,有的提面布袋,大点的女孩子争着抱孩子。有的男村民见状,挑起自家的水桶从慈源河里挑来水,洗缸倒水,又与耿书研的姐夫和司机一起和泥,重新砌教室里的桌凳。有几个孩子还送来了西红柿、黄瓜、豆角和辣椒等蔬菜。这些都令耿书研和丈夫感动不已。
正在这时,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大娘提着个用笼布盖着的小篮子,进门放下,抄起一把秃头糜子小笤帚边扫炕席上的土边说:“老师啊,看你抱着孩子来我们这学校里安了家,我们心里一下子就踏实啦!这往后呀,我的那俩孩子念书就有盼头啦!”
“那是为什么呀,大娘?”耿书研把铺盖卷放在扫干净了的炕席上,满脸的不解。
“唉,你是不知道啊,因为我们村穷,留不住老师!来一个走一个,最长的也教不到三年,从来没有哪个老师在这儿安家!”
“噢,是这样,可我在这里安了家,就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不会的,不会的。你能在这儿安家,就是把这儿当成了自己的家,就不会嫌我们这儿穷,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咋会嫌麻烦呢?”
“那就谢谢了,大娘!您坐,快请坐!”
“不谢不谢,要说谢啊,我们应该谢谢你才对呀!”这位大娘坐在炕沿上,拉着耿书研的手说。
“我刚来,什么都还没做呢,为什么要谢我?”
“昨天你和你掌柜的(这里人把丈夫习惯称掌柜的)一来,我的大儿子一眼就认得了,他说你们掌柜的是他的老师,语文教得可好啦,还给他带班。眼下你又来了,我的一对小儿女可就有盼头了。”
“你的小儿女?”耿书研疑惑地说。
“是这样,我有六个孩子,三个女儿大了,都已经出嫁了,大外孙才比我的一双小儿女小两岁。在农村没有儿子不行,尤其是我们这山里,肩挑背扛的没有男娃娃就更不行了。后来我就又有了顾文安,噢,也就是我的大儿子——他就是你掌柜的学生。再后来又有了一对双胞胎,是对龙凤胎,男娃叫顾永安,女娃叫顾永泰。现在都要上三年级了,前边的老师一走,正愁没处念书哩!这下你来了,我们就不熬煎了。”
“纪老师,我们来看你了!”说话间,只见几个学生模样的小伙子,有的扛着锨,有的拖着扫把,有的挑着笼,进了学校大门。
“是顾文安,你们怎么来了?”纪弘轩满头大汗,听见喊声,提着个带泥的铁锨从教室里出来。
“昨天我就认出您来了,听说阿姨要来我们村教书,还要在这里安家。我们都知道放假后这个学校就没人了,脏得不像样了,我就叫了邻村咱班的几个同学来打扫卫生。”
“真是太好了,谢谢你们了。”纪弘轩说着擦了擦头上的汗,又去和泥了。这几个学生说话间扫的扫,铲的铲,装垃圾的装垃圾,也动起手来。
“老师,刚才和你掌柜的说话的那个高个子就是我的大儿子顾文安。你看,我也没啥好的给你拿,就给你拿了几个馍馍,我想你们干完活饿了就先垫巴垫巴,你不要嫌弃。”说着就揭开笼布,把馍馍拿出来往案上放,边放着边说:“我文安昨晚还说要过来看看呢,他来也能帮着你们干点活。”
“真得好好谢谢您,大娘!”
“不用谢!我就不打扰你了,这往后有啥难处,就跟我说。我们家就在学校对面那条沟边上,门口摞着两垛柴。我先走了!”这位热心的大娘说着就往外走。
“大娘,您慢走啊,有空常来坐坐!”耿书研送别道。
和姐夫一起来的两位司机,把教室的泥活干得有个样了,时间已近中午,于是在姐夫的提议下,他们又开着拖拉机回了中学。
院子被顾文安和他的同学们打扫完后,他们也离去了。这时候,耿书研也感到饿了,于是洗了洗手,坐在门槛上,解开怀一边给孩子喂奶一边吃着顾文安的母亲拿来的馍馍。一会儿,孩子就迷迷糊糊睡着了,耿书研把孩子放到炕上,用被子在外圈一挡,喝了口凉水,看丈夫还在忙,就喊他快过来先吃口馍压压饥然后再接着干。饭后他俩又和泥又垒砖,先把那些人没干完的活干完,接着耿书研当匠人,纪弘轩当小工,又在住的小屋外的窗户下垒了一个简易炉灶。在这里做饭,既可减少室内热量,又能烧柴草节省煤炭。
小炉灶基本成形后,为了美观,耿书研还蘸着水把锅台抹得溜光溜光的。点火,开灶,晚饭有着落了。端起水杯,两口子乐呵呵地为新家的诞生干杯!至此,耿书研这位新的民办教师,在河湾岭这个小学校里就算正式安家上任了。
第三天,两口子又动手将教室的桌凳挪的挪,摆的摆,松动的钉牢,没腿的用砖和泥代替,放整齐,弄平稳,然后又刷黑板、糊窗户、扫地洒水、擦桌子,又在黑板上方贴上晚上纪弘轩在油灯下用红纸黑墨写的八个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左右墙壁上分别贴着“知识改变命运”“知识就是力量”“走出大山,走向大学”,后墙上贴着题目是“比学赶帮超”的学习园地,内容有“优秀作业展览台”“好人好事表扬台”“各组纪律评比台”等。最后,耿书研又用心地在刚刷过的黑板上写下了“欢迎同学们”五个粗粗的并用红粉笔勾了边的大字,如画龙点睛一般,使这个充满泥土味的教室有了知识的味道,有了学习知识的气氛。
望着焕然一新有了生气的学校,耿书研眼前仿佛出现了像群鸟一样飞来的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