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着杨崽的三轮车在一个三岔路口停下。他下了车,拿上包,与司机握手告别后就心急如焚地往自己心中的天堂——家乡奔去!他想看到自己牵挂的家,想看到日夜思念的亲人,想看到自己用双手由庙宇改建成的并挥洒了16年知识雨露的学校,想看到曾经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学生和乡亲们。
他抄近道爬上了一座山,顿时一种熟悉、亲切而又有点陌生的感觉油然而生。
夕阳照在山上,金光闪闪。仲夏的晚风轻轻地吹着,青山绿水之气、肥沃泥土之味扑面而来。杨崽好久没有闻到这个味了,他如同一个将要窒息的人被突然送进了氧气室里,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这久违的清新空气。过了一会儿,他大声喊道:“夕阳,我回来了!大山,我回来了!慈源河,我回来了!你们听到了吗?我回来了!”
站在高高的山岗上,放眼望去,慈源河如银灰色的长带环山绕行。很久以来,这条河滋润着这里的山、这里的树、这里的草、这里的人……有了它,这里的一切才有了生命,有了灵魂。
再看那一座座山,峰峦叠翠,如波澜起伏的大海。这里既是动物的乐园,也是人们赖以生存的家园。登高远望,树林田野,阡陌纵横,村落房舍,星罗棋布,如诗如画,令人陶醉。他加快了步伐,恨不能腋下生翅,飞回那充满神奇和希望的家乡。
翻过山,来到一个村口,他停住了脚步。东张西望,左看右瞧,从方向上判断,眼前的村庄应该是桃源村,可再仔细看,眼前的这番景象又使他不敢贸然前行。一条不太宽但平整的马路通向村里,道路两旁是整齐的房屋。他想,可能是自己离家久了,走错了地方。想转身离去,但方向又是对的,因为慈源河依然从村前流过。
他在村口转来转去,努力地在脑海里搜寻着桃源村原来的模样。忽然,他看见了那棵大梨树。他快步走过去,才发现这棵原来就在村口路边的大梨树,现在已经离新马路新村口很远了,它孤零零地站在远离人们视线的地方。没错,这就是村口的那棵大梨树!
他记得,一到春天,这棵大梨树就开满了像雪一样的白花,满树的花散发着清香,惹得蜂儿唱蝴蝶舞,真是热闹。在微风中,那落花像雪,飘飘洒洒,飞飞扬扬,像精灵仙子降落人间。到了夏天,大梨树更是枝繁叶茂,遮天蔽日。空闲的时候,孩子们围着粗壮的大树嬉戏玩耍,争着抢着捡拾那些早落的树叶或是小梨子。到地里干活路过的乡亲们,偶尔也在这里歇歇脚,拉拉家常,谁家的猪下崽了,谁家的牛有孕了,谁家的小孩满月了,谁家的男人又喝醉了……这些充满生活味道的信息,都从这里传开。到了秋天,如果遇上好年景,黄澄澄的带着香味的梨子挂满枝头,全村的大人小孩竟没有一个人私自采摘,只等着老支书让几个年轻后生上树采摘下来,然后再分给大家。在歉收的年景里,梨儿结得少了,老支书就把大家召集到树下,干脆来个梨子宴会。那时候,全村的老少爷们儿姑娘媳妇大人小孩都围坐在大树下,将拿到手的梨子闻着看着,咬一口嘎巴一声清脆响,顿时就眯上了眼睛,真是吃在嘴里,甜在心头。乡亲们吃着说着笑着,说以前,谈现在,想未来,生活的滋味在这里都冒着热气。到了冬天,有些乡亲就捡一些没破损的梨叶攒起来,留着在过年蒸黏豆包时用——她们将梨树叶垫在豆包下,方便挪动。这时候,那一片片小小的梨叶就是一个个香喷喷的黏豆包,似乎捡的梨叶的多少就是当年年景好坏的说明。到了年跟前,家家户户开始蒸豆包。豆包熟了以后,一揭开那笼屉,浓浓的豆香中还夹杂着淡淡的梨子的甜香味,你见了不想咬一口才怪呢!想到这些,杨崽恍若还在昨天,那雪白的梨花、浓密的枝叶、黄澄澄的梨子、香甜的黏豆包,好像还在眼前,还有乡亲们的笑声、孩子们的嬉闹声、爷爷赶羊的吆喝声、秀玉叫兰花的呼唤声、学生喊老师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可是,这一切瞬间都不见了,远去了,消失了。所有都已成了过去。
杨崽抚摸着梨树那粗糙的身子,抬头仰望树冠。夕阳从枝叶的缝隙中洒下点点金光,地上斑斑驳驳,影影绰绰,枝叶似乎没有以前那么茂盛了,稀稀拉拉的青梨子无精打采地挂在枝头。根部裸露的部分已没了皮,落叶枯果满地都是。
一阵微风吹过,树枝抖动,啪嗒啪嗒,又掉下几个乒乓球大小的梨子。杨崽弯下腰捡了几个,在衣服上擦了擦,轻轻咬了一口,梨还是那么脆,只是有些酸涩。他知道,还没有到梨成熟的季节。他想找个人问问,但此刻却没有一个人。这时候他似乎才想起来,此刻人们还在地里劳作,孩子们也在学校里上课,哪里会有人呢?不过,没有人也好,省得自己难堪。想到这里,他平静了许多。
树枝在风中晃动着,树叶跳动着,似乎是在向他这位多日不见的老熟人打招呼。周围的玉米已经有半人多高了,片片叶子像利剑,戳得他心口作痛。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变了样子的村庄还是不是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桃源村。为什么自己就不认识了?现在看起来,是那样陌生,那样遥远。他背靠着大树,缓缓地坐下,嚼着酸涩的梨子,听着呼呼的风声,望着下沉的夕阳,往事又浮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