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卓紧紧皱起眉头,很生气地说:“凭你这点功力,连街上几个混混都打不过,还怎么跟敌人斗?在对战的时候,但凡漏掉任何一个敌人,你都可能丢掉性命,你知不知道?”
“爹,你总是说跟敌人对战、对战,可是我们哪来的敌人呀?”使君年纪不大,正是有了叛逆思想的时候,被英卓当着女孩儿的面这么毫不留情地教育,脸上有点儿挂不住,不禁跟英卓对嘴起来。
“你小子!”英卓几乎就要真的发怒了,双眼直瞪着使君,拍了一下使君的脑袋。“过了几年安逸日子就不知好歹了是不是,把我从小到大对你说过的话都当成耳边风了?你日后是要用一身技艺报效大汉朝廷的,如果没有真本事,谁能服你?”
使君挠着头,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嘟囔着说:“老是让我报效大汉,可是爹你这么厉害,也没见你自己去报效大汉啊。”
“你!反了你是不是?”英卓揪住使君,就在他屁股蛋上使劲儿地拍了几下。
使君“哎唷”地叫着,捂着屁股在原地转圈,逗得旁边的无瑕哈哈大笑。
“好了,好了,干爹,看你都这么累了,还是赶紧过来吃点儿东西,待会儿再接着练也不迟嘛。”最后还是无瑕上去解围,英卓才肯放过使君。她把英卓拽到一旁去,再转过头对使君做了个鬼脸,招呼他过来一起坐。
三个人面对面坐成一圈,竹篮就摆在中间,无瑕很欢快地揭开盖子——她就是这样充满着活力,不管干什么事情,好像永远都是精力充沛的样子,好像一件很小的事情都能让她开心半天。
无瑕揭开了盖子,指着里面的东西说:“爹知道今天干爹和使君哥在这边练功,特意做的肉夹馍,你们赶紧尝尝吧。”无瑕把肉夹馍分给英卓和使君,自己也拿了一个吃起来。
“好吃!”使君一边吃着,一边抹着嘴上的肉油。
“这小子!”英卓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但嘴角隐隐有笑意,不似刚才那么较真儿了。
“真的好吃吗?我怎么不觉得?难道是使君哥的比我这个好吃?”无瑕嘟着嘴,看了看自己的肉夹馍,又看了看使君手里的肉夹馍,不满地嚷嚷起来。“使君哥,我要吃你的那一个!”
“我都快吃完了。”使君瘪着嘴说。
“我不管,我就要吃你的!”无瑕说着,就扑过去,把使君手里那一个抢了过来,一气咬了两口。
“哈哈,看你,吃得嘴上油嘟嘟的,待会儿回去奶娘又要说你以后嫁不出去了。”使君笑着,掏出干净的手绢来,帮无瑕擦着嘴上的油。
无瑕嘟着嘴哼了一声:“我才不要嫁出去呢!”说着她就脸红了起来,拽着英卓的胳膊撒娇。“干爹,你看使君哥多坏,老欺负人家!”
“是吗?敢欺负我的宝贝女儿,看干爹我待会儿怎么教训他!”英卓作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
无瑕想到英卓练功的时候那凶狠的模样,够使君吃不少苦头了,立马耷拉着脑袋,摆手说:“算了,算了,还是不要了,其实使君哥对我也挺好的。”
英卓知道无瑕是护着使君,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你们呀!”顿了顿,英卓拿着手里的肉夹馍,说道:“来,我考你们一个问题。你们说这肉夹馍好吃,但知不知道关于它的来历呢?”
“肉夹馍的来历?”使君跟无瑕大眼瞪小眼,都是一脸茫然。
“肉夹馍有什么来历呀,干爹?”无瑕挽着英卓的胳膊,好奇地问道。英卓笑了笑,跟他们讲起肉夹馍的故事来。
“传说战国时期的韩国,有一个年轻人的娘亲去世了,但自己又没钱给老人家安葬,后来是一位好心的财主资助了他,不但帮他安葬老母亲,还出钱让他做卖肉的小本生意。年轻人非常能吃苦,后来发了财,就给老财主送去一口上好的棺材,寓意对方能够‘升官发财’。没过几年,国内发生了战乱,年轻人去了边关,再也没有回来。这位财主跟着也吃了官司,身陷囹圄。为了筹钱救他,他的家人打算卖掉棺材。没想到棺材一打开,大家发现里面居然藏着一罐肉,香气四溢。原来,那位年轻人家里三代祖传一种炖肉的老汤,用这种汤炖肉,香飘十里,多年不腐。财主领悟到了这罐肉里的精髓,等他出狱以后,就研究出了一种叫‘肉夹馍’的东西,生意越做越火,十里八乡的人都赶来排着队买他做的肉夹馍。这种肉最开始被称为‘韩肉’,后来传到了长安,慢慢地成了我们现在吃的肉夹馍。”
使君看着手里的肉夹馍,不由得深思起来,说道:“原来肉夹馍里面还有故事。它告诉我们,好人有好报,如果你真心对一个人,别人也会用真心对你,对吗,爹?”
英卓笑而不答,似乎要让使君自己慢慢参悟。
无瑕没有想这么多,只是单纯地被故事吸引了,拉着英卓说:“后来呢?那个老财主和年轻人,他们见面了吗?”
“后来?后来他们有没有见面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很久很久以后,有两个小捣蛋每天都要吃他们发明的肉夹馍!”英卓说完,大家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干爹真厉害!知道这么多东西,武功又好,还会造很多钱币。使君哥哥可有福了。”无瑕满是羡慕地说。
使君反过去说道:“你爹才好呢。无盐淡大人是长安最有名的大善人,以前还帮助朝廷对抗过叛军,大家都尊敬他。而且,无盐淡大人把你当成掌上明珠一样捧在掌心里,都舍不得你吃一点儿苦呢!”
“我的爹也是你的爹嘛。”无瑕嘟着小嘴说。
“那我的爹也是你的爹。”使君说着,自己笑了起来。
看着两个孩子天真无邪的模样,英卓的目光不由得深邃起来。他望向小山坡下那一片连绵的土地,远处起伏的丘陵,隐藏在云中雾里,看不真切,就像英卓的眼神一样。
使君转过头去看着英卓,问道:“爹,你又在想师祖爷爷了?”当使君很小的时候,每当看见父亲发呆,他总要问父亲在想什么。父亲总是告诉他,他在想一个人——独居在秦岭山中的师祖爷爷长安雪,不知他现在是否还安好。后来使君也就不问了,他知道父亲在想什么。在很多年后,使君想起英卓这样的脸色和眼神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英卓想的不仅仅是长安雪,还有那些发生在多年以前的不堪回首的往事。只是那个时候,英卓无法告诉使君这一切,因为他从未想过,要让这个孩子背上仇恨的枷锁。更不知道在很久很久之后,当年的小使君,会成为比他预想中更强大的人。
现在英卓只是点点头,简单地对使君说:“你的师祖爷爷被称为一代钱王,他在秦岭山里用自己毕生的心血创造出钱币武功,又传授我铸铜的技艺。作为他的弟子,我必须为他把这一切传承下去,更要用他教给我的工艺,尽可能地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当今天下还有太多需要我们去改变的,虽然我来不及去做了,但是我相信,总有一天,你——我的孩子,会代我完成的。”
英卓心里想着,如果吴王还活着,会怎样教导小使君,让他成长为一名有心报效大汉的人,这个藏了十多年的秘密,到底该不该告诉使君。一个孩子的心灵总是太脆弱,如果过早地向他们的心灵里注入仇恨的东西,恐怕会扭曲了孩子的成长。所以英卓一直隐藏着这个秘密,并且考虑是否应该将它带进坟墓里。但是他心底又隐隐希望给吴王一个交代,也是给使君一个交代。孩子是无辜的,他们也有权知道自己的身世和真实身份。英卓总是陷入这种两难的境地中,无法抉择。
使君更是一脸似懂非懂的表情,但还是坚毅地跟着英卓练习钱币武功。或许在他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扎根了一个想法。等到某一天,他成为了真正的大人,就要背起行囊,行至秦岭深处,去寻找他的师祖爷爷,一代钱王长安雪。而只有练好了师祖爷爷传下的钱币武功,才能有脸面去见他。所以使君练功变得愈加勤奋起来。
平日里,使君拼命练功,无瑕时常会陪伴左右。她打小就跟一般女孩子不一样,不愿意被束之高阁学习女红,而无盐淡又宠着她、惯着她,奶娘也拿她没办法,只能常常叹气说:“你这丫头,以后怎么嫁得出去呢?”无瑕看使君练功倒是津津有味,或许是生长在赊贷行,她对钱币有着某种天生的敏感,很小的时候,她就能抓着一把钱,不用数,就能说出钱币的数量。后来慢慢地,她连钱币有多少斤两,也能随手掂量出来了。这一点,就连从小跟着父亲一起学习铸造钱币的使君也要甘拜下风。
英卓看见两个孩子,心情也明朗起来,招呼他们过来:“来,看看爹都给你们带什么了。”
使君将手里的剑法使完之后,才收起剑,朝英卓和无瑕走过去。无瑕没有急着去看英卓带来的小玩意儿,而是掏出手绢,给使君擦着脸上的汗水,还埋怨说:“使君哥,看你,再这么拼命,就快没命了。”
使君咧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对无瑕嘿嘿一笑:“我要练好功,以后才能保护你呀。放心吧,我的命硬着呢!”说着拍了拍胸脯,发出“噗噗”的响声,逗得无瑕一直笑。
“女孩子就是要多笑才好看。我的宝贝女儿,以后可是要做长安城里第一美人。看,干爹给你磨的铜镜,比市面上买的都要光亮许多,够把你漂亮的脸蛋照得清清楚楚了。”英卓拿出东西来,递给无瑕,直把无瑕乐得抱着铜镜团团转。
“我的呢,爹?”使君等不及了,眼巴巴地看着英卓。
“你小子,急什么?”英卓无奈地笑了笑,拿出了一枚十分精致的铜钱。
“太棒了!”使君兴奋得双眼放光,顺手抓起脖子上那半枚一直戴着的“洗儿钱”,“爹,我不戴这半枚破铜钱了,我要戴新钱,好不好?”
英卓的脸色一下子严肃起来,抓住使君的手,顺势将那半枚铜钱也一齐握在掌心里:“不行!”
“为什么?”使君很沮丧地瘪着嘴。
英卓叹了口气,说:“不是爹不让你换新的,只是这半枚铜钱,与你那失散的哥哥身上戴的半枚,是同一枚掰开的。你戴着这半枚铜钱,也好留个念想,就像你哥哥还在人世一样……”英卓脸上流露出的伤感的神情,让使君愣住了。
“失散的哥哥?”
英卓点点头,“当年战乱,我带着你们哥俩逃难,一夜露宿,遭到了劫匪的袭击,你哥……你哥不幸掉落山崖,我却没能救他回来。这么多年,每当我闭上眼睛,总是在想,如果你哥还活着,会是什么模样……”
“爹,您别伤心了,我戴着它就是了。倘若哥哥在天有灵,也不愿意看到您伤心难过啊!我一定不会辜负您和哥哥的期望的!”使君笃定地说,在他的脸上,好像浇铸铜钱的那种坚毅的模子,无瑕也附和着安慰他。
英卓想起多年来还没找回亲生儿子英俊一事,便心如刀绞。这些年寄居伍府,虽然安稳却处处受制,实在是有心无力。所以找回英俊的事情他只能藏在心底,不知从何对使君说起。在他眼中,使君还是未长大的毛头小子,还不足以承受现实的残酷。
英卓把眼泪咽回了肚里,摸着使君的头,欣慰地点了点头:“好了,我们回家吧。”他看了无瑕一眼。“今天你爹准备了丰盛的晚餐,还邀请了伍爷过来一起吃个饭,咱们得早点儿回去。”
三个人便下了山坡,朝城里走去。没想到刚走到方圆赊贷行门口,就发现里面竟然起了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