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的街道上,蓬头垢面的英卓抱着婴儿蹲在街角,乞讨食物。曾在吴王府当过管家的刘伯走近后,发现了英卓,扔掉手里的烧饼,用棍棒将英卓痛打一顿。
刘伯穷凶极恶的表情,和此刻一脸和善的养马老人满脸的悔恨,简直是两个模样。但是使君听出来,那个刘伯,就是养马老人,而故事中的父子就是使君和他父亲。
这是使君第一次知道,他的父亲叫英卓,而不是任英,同时也知道,原来他父亲从多年前开始就是朝廷钦犯。
那么这一次父亲被捕,会不会牵扯到多年前的旧案?
“如果我的猜测没错,你父亲当年抛下山崖的,是他自己的儿子——他是为了保护你!”一想到当年英卓落魄无依的时候,自己非但没有给他任何帮助,反而还那样对待他,老人竟然兀自淌下泪来。
万万没想到英卓身边带着的那个孩子,居然就是吴王的孩子!
老人认得使君身上的特征,是因为三夫人生小世子的那天晚上,是刘伯的老伴去接的生,所以老人基本可以确定,使君就是吴王的幼子。
原来这么多年,英卓也就是“任英”一直背负着所有的骂名,悄悄地抚养着吴王的孩子。英卓从来没有背叛过旧主!
使君呆呆地没有说话。他从来没想过,他并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相反,父亲却把他自己的亲生幼子抛下了悬崖!使君不由得想起来父亲提起那个生活在深山中的孩子——他的大哥英俊时,努力装作镇定的模样,现在他才明白,父亲心里该是有多么难受。这让使君无比痛苦起来,可他还是只能无助地躺在炕上一动不动。
“我爹……我爹他……他真的为了我,抛弃了……”使君已然说不出话来,只有眼泪止不住地顺着眼角流淌。
养马老人似乎能够感受到使君此刻的心情,他一直紧紧地握住使君的手,用坚定的语气说:“孩子,你放心,我知道你担心你爹,所以你拼命想要逃出马场。我会想办法帮你离开这里的。但是,你爹如今被关押在狱中,就算你回到长安,也没有办法救他出来。你唯一能做的,是保重好自己。这马场毕竟是朝廷的地方,对你来说并不安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想,或许只有一个摆脱朝廷监管的地方才更适合你。”
忽然外面传来嘈杂的叫喊声,打断了老人家和使君的谈话。
“老头子,出来!快出来!”
养马老人心头一紧,立马将使君脖子上的红绳塞回了使君的衣襟里面,又拍了拍,并且嘱咐使君不要随便说话,然后才急匆匆地走了出去,应付那几个叫喊的官兵。
使君躺在帐篷里面,听不清楚外面的谈话。他很紧张,毕竟他想要逃跑的事情很可能被追究,如果朝廷查到他是偷偷溜进来的逃犯,不但他跑不掉,恐怕还会连累养马老人和托娅。
过一会儿,老人进来了,表现得有些激动。
“孩子,我们的机会来了!”
托娅熬好药也跟着老人进来,她听见老人对使君说的话,有些不明白,一脸疑惑的神情。
“爷爷,你跟小哥哥要做什么?”
“丫头,我们要帮你小哥哥逃出去,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老人向托娅解释。
“离开?小哥哥要离开这里吗?”托娅一下子变了脸色,眼泪甚至又立刻涌了上来,盈满了眼眶。或许是这些日子的相处太过融洽亲密,以至于托娅已经忘了使君是一个偷偷闯进来的人,他根本不属于这个地方,所以总有一天,他会离开。
“你小哥哥他不属于这里,他有自己的生活,他应该去做他应该做的事情。”老人用缓慢的语调说道。
很显然他知道托娅脑子里在想什么,所以他想要安慰托娅,尽管他知道这些话未必能够减轻托娅心里的难过,可他相信托娅是个懂事的女孩,他说的这些,托娅能够明白。
听了老人家的话,托娅抿了抿唇不出声了,但是眼里的泪水并没有消退的痕迹。她含着泪看了看爷爷,又看了看使君,把眼泪咽了回去。
“爷爷,你刚说,我们有机会了?意思是,我能离开这里了吗?”使君急忙问道。
养马老人点点头说:“半个月之后,马场的主管大人要去下级马场选马,要求我跟随。到时候我可以带你和托娅混在人群中,离开马场,这样我们就能把你送到去秦岭山的大路上。在这段特殊时期里,或许只有你的师祖爷爷‘钱王’长安雪能够保护你了。”
而托娅看着使君,眼神慢慢地暗淡了下来。
半个月之后,使君的身体逐渐地恢复,虽然还不能骑快马,但是跟随养马老人出行绰绰有余。
就在马场主管带领着大部队浩浩荡荡地前往下级马场选马的路上,养马老人对托娅和使君使了个眼色,他们俩放慢了步伐,落到所有人的后面,趁着没有人注意的时候,他俩悄悄溜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径躲起来。等到大部队行远了,他们才走出来,一路往秦岭山方向走去。
“我小时候常常听父亲提起秦岭山中的师祖爷爷,也想过或许有一天我能够亲眼见到他,没想到这一天的出现,竟然是这个样子的。”使君在感叹,他想起他来到这里所付出的代价,如果不是他的家遭到了毁灭,兴许他不会来到这里。
但事已至此,使君一直在考虑养马老人说的话,他觉得养马老人说得对,就算他此刻回到长安,又能为父亲做什么呢?反而,他知道父亲对自己的期望。这种期望原本应该在父亲的指导下达成,但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所以使君需要一个能引导他的人。
这个人,由“钱王”长安雪来担任最为合适。
不过问题是,使君只知道长安雪住在秦岭山中,却不知道具体位置,面对着无边无际的秦岭山脉,使君很困惑自己到底该从何处寻起。
而托娅想的,却是使君马上就要离开她了,甚至可能再也没有相聚的一天。爷爷说,使君是一匹将要驰骋的骏马,他需要无边无际的广阔天地。托娅的一生,注定只能困在那狭小的马场中,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使君向秦岭山走去。
“好了,托娅,就到这里好了,你该去追爷爷他们了,他们也该返回马场了,你现在赶去还来得及。剩下的路,只有我自己走,谁也帮不了我。”使君叹了一口气,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面对未知的未来,他充满了迷茫的情绪,可他还得坚持去完成。因为到目前为止,除了这条路,他没有别的选择。
“小哥哥……你真的要留在秦岭山深处吗?”托娅抓住使君的手。舍不得放开,眼里含着泪静静地望着使君。
使君知道托娅眼中满含希望,她期待使君能够留下来,期待他能够点头答应,和她一起回到马场,与爷爷一起像之前一样生活下去。可是使君只能拍了拍托娅的手,认真地说:“托娅,我必须离开,不然我留在草场,总有一天会连累你和爷爷的。我保证,以后我会回来找你和爷爷的,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
托娅咬了咬唇,依依不舍地放开使君的手,尽管她的表情显露出她有多么不舍得,可是她知道,她不能成为使君这匹骏马奔驰在广阔天地中的一块绊脚石。爷爷说得对,她必须放手让使君去做他应该做的事情,而且她也愿意相信使君作的承诺。
总有一天,当他完成了应该做的一切,他会回来找她!总有一天,他们会再相遇!
使君体会到托娅的理解,欣慰地笑了笑,经历过这一切之后,使君变得越发有男子汉的气息。他像个真正的大人一样,安慰地拉起托娅的手,好半天才松开,然后朝秦岭山方向的大道上走去,背影越来越远。使君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托娅,托娅还站在原地使劲儿朝使君挥手。
“我一定会回来的!托娅,我一定会回来的!”使君拼尽全力大喊,也朝托娅挥了挥手,然后不再回头。
托娅往前走了两步。她忽然想到,他就要真正地离开她了,不知怎么的感觉到害怕,便跟着他快步奔跑起来,朝着使君去的方向:“小哥哥!小哥哥!”
使君却并没有回头。他不是没有听见托娅的叫喊,只是他告诉自己,必须咬咬牙,不回头地走下去,否则他怕自己会不坚定,就这样放弃了他应该做的事情,跟着托娅回到马场中,平平淡淡地生活下去。
那样的日子或许会平静幸福,可是他永远会良心不安。因为父亲作出的那些牺牲,因为亲人的期待,因为还有未完成的使命在等着他。或许这点抉择对于父亲当年面对的一切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
想到这一点,使君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托娅奔跑着,蓦地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上,蹭破了手掌心,血从她的掌心里渗了出来,混合着黄色的尘土。托娅感觉到掌心的疼痛,可是心口的痛好像更加剧烈,她眼睁睁地看着使君消失在道路尽头,好像永远消失了一般。
“小哥哥……”托娅趴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流着。
只是使君恐怕再也听不见了。
这条路距离秦岭山脉并不算近,使君历经几日风雨兼程,看见隐匿在层层云雾中的秦岭高山。绵延千里的秦岭山脉,不能说哪个地方是它真正的入口,或者说,它随时随地为所有人敞开胸怀,等待着人们去探求未知的秘密。
使君站在山脉前,望着重重叠叠的山峦和秋天的树林,感慨万千。
秦岭山中,四季变化无常,阴晴不定,可能上午艳阳高照,下午就阴云密布,自然界的宏伟奇观,都是使君从未体验过的。走进秦岭山中,四周都是层层叠叠的树林,遮天蔽日,那些参天古木以原始的姿态展现在面前。
使君走了大半天,时近傍晚,他觉得应该找个地方安顿一下,至少是歇歇脚,或者喝口水。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环顾四周,想要找到是否有水源的痕迹,或者是另一条路。
但是使君并没有在山中生活的经验,他并不知道该怎么寻找水源,甚至没办法正确认路。他只能在林中胡乱穿行,结果又走了一个多时辰还是没有找到一个可以歇脚的地方。
“这可怎么办?”使君自言自语地叹了口气,便整理行囊继续往前走。使君知道自己迷路了,他在林子里转来转去,就这样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瞧见不远处被草丛掩映着的地方后面,有一个若隐若现的洞口!
使君欣喜万分地小跑起来,想到终于可以在入夜之前找一个地方好好歇歇脚,好歹是松了一口气。
可是当使君进入山洞里,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