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乱的脚步声,在黑暗的山洞外头,渐渐清晰起来。有人点亮了油灯,亮光照亮悠然的脸。她带着焦急的神色往山洞深处走,一面走一面招呼道:“钱王爷爷就在里面,快、快点!”
悠然身后跟着使君和药葫芦,急匆匆走到长安雪的卧榻前。豹妈妈伏在地上守着长安雪,见到悠然和使君回来了,一下子跃到悠然身边巴巴地望着她,似乎是想知道悠然有没有带人回来救长安雪。
悠然把火烛递给使君,让他去点灯,自己径直把药葫芦领到榻边,把长安雪身上的伤口指给药葫芦看。
药葫芦皱起眉头,俯身掀开长安雪的衣袍,露出他腹部那黑色的伤口。使君先前用了一些简单的草药替长安雪止血,所以现在只剩干黏的血渍在伤口上。
正常人的血是不会有红黑色的!
“这是中毒。”药葫芦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从布包里面取出他的银针包裹,在桌子上平摊开来。包裹里面插满了粗细长短各不一样的银针,药葫芦斟酌着取出一支,扎进长安雪伤口附近的穴位里面。
“我先封住他的几大筋脉,防止毒液进入脏腑之内,不过这种办法也不是长久之计,如果这几道筋脉不在十日之内解开,则会阻挠他的主要心脉供血,甚至可能会比毒药更先杀死他。可如果不这么做,不到十日,就会毒血攻心而亡。唯今之计,就是必须在十日之内服用解药,才有机会救得了‘钱王’。”药葫芦脸上写满了担忧。
悠然不安地看着药葫芦问道:“那您能解钱王爷爷身上的毒吗?”
“是不是还需要些什么东西?”使君毕竟跟药葫芦待过一段时间,看药葫芦的神情,这毒并不简单,但并非无药可解,否则药葫芦就不会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了。使君猜测,应该是做药缺少某种难得的药引。
果然不出所料,药葫芦接着答道:“他身上中的是很少见的剧毒,但并不会立即致命,看来下手的人并不是想马上结果他的性命,大概想要威胁他,如果‘钱王’不能为他们所用,再置他于死地不迟。”
“那我们得赶在他们用解药来威胁或者是钱王爷爷毒发以前,就调配出解药!我们必须救钱王爷爷!”悠然着急地说,目光中透着担忧。
“如果要救‘钱王’,倒也不是没有办法,但颇有些冒险,这解药的药引要向一位大人物索求,我怕你们做不来。”药葫芦叹了口气。
悠然不解地睁大眼:“还有秦岭山里找不到的药材?”
“这并不是简单的药材,像是在植物或者动物身上能够找到的。”药葫芦顿了顿,扭头看向使君。“小子,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吗?这世间并不是只有药草才能救人,还有很多东西,看似微小,却能够带来奇迹般的效力,比如铜钱。”药葫芦说着,从怀里摸了一枚铜钱出来,给使君以示提醒。
使君看着那枚铜钱,点了点头:“师祖爷爷也跟我说过同样的话,制作钱币的材料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发生了变化,特别是一些年代古老的钱币因而具有了奇特的药效,可以入药治疗疑难杂症。难道说,师祖爷爷身上中的毒,也需要钱币来治疗吗?”
“没错。这种东西是先秦钱币被泥土掩埋多年以后,生出的一种铜锈,名为‘传世古’。这种东西能够化解‘钱王’血液里的毒素,再加上我施针打通筋脉和药草的作用,便能将‘钱王’身体里的毒清除干净。”药葫芦认真说了一遍,或许他是不想让两个孩子绝望,却又不能让他们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
“这种东西,我也听过一些,还以为是传说而已,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先秦钱币或者是‘传世古’这样的东西。”使君有些疑惑,毕竟是不能确定的东西,或者即便真的是有,又该到哪里去寻找?更别提还要在十天之内往返秦岭山!
“我正好知道哪里有这‘传世古’。若干年以前,有幸听人提到过一次。如果你们立即下山去找,兴许还来得及。”药葫芦语重心长地说道,看样子是在回忆着当初的画面,并且努力让自己的记忆不产生偏差。
“那应该上哪找这‘传世古’呢?”悠然急忙问道。
药葫芦看着躺在榻上奄奄一息的长安雪,目光中透出深意:“淮南王,刘安。”
凌晨屋里的烛光,将悠然漂亮的脸蛋照得光彩动人,但依然掩饰不了她脸上的疲惫。她正在收拾包袱。
“真的要去吗?”使君站在悠然旁边,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帮忙收拾,一边不安地问道。
悠然停下手里的动作,扭头看着使君,很不可置信地反问道:“你难道不想救钱王爷爷吗?”或许是太过担心长安雪的病情,悠然说话很冲,甚至是颇有些生气地质问使君。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使君立马坚决地否认,皱起眉头看着悠然,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我只是觉得,这件事交给我一个人去做就好了。你从来没有下过山,还是留在山里照顾师祖爷爷比较好。我一个人能应付……”
“你别忘了,你也有几年没有下过山了,山下的一切未必还是你熟知的那样。何况这次咱们要去的也不是你熟悉的长安,而是淮南国。药葫芦不是说了,只有淮南王才有。虽然听说那个淮南王一向乐善好施,体恤百姓,可像‘传世古’这样的珍宝,也不是让他拿他就会拿出来的。我必须陪你一起去,不然我会不安心的。”悠然的声音渐渐低了一些,她的情绪十分低落,毕竟悠然从小就跟在长安雪身边,是长安雪收养了她,还给了她家,她对长安雪的感情胜似亲人,这个时候没有人比她更担心长安雪的情况了。
使君跟他们一起住了这么多年,他当然了解悠然的想法,所以并不责怪她发脾气。相反,使君关心悠然,所以才不希望悠然跟他一起下山。山下的世界对使君来说实在是太可怕了,一想到下山,他就会想到自己从前的一路逃亡。他担心悠然遭遇不测,她本该就是生活在秦岭山中无忧无虑的女孩。
可是听了悠然说这些,使君知道自己怎么劝她都没有用。悠然是个倔强的女孩子,一旦她认为是对的事情,就必须去做到。
“好吧,既然你一定要去,那你答应我,到了山下不能任性,一切都要听我的。还有,绝对不能独自外出,或者有什么陌生人跟你说话,你也不要……”使君啰啰嗦嗦地讲了一大堆,悠然早就听得不耐烦了,摆了摆手打断他。
“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了,都听你的。咱们现在最该做的是赶紧找到‘传世古’回来救钱王爷爷。”悠然撒娇地抓着使君的胳膊,好不容易挤出一个笑容。虽然她担心长安雪,可第一次要下山去见识一些新奇的东西,还是让悠然有点兴奋。
使君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帮忙收拾好东西。
为了长安雪的病情着想,他们听从药葫芦的安排,一准备好就立即下山前往淮南国。这里的一切就交给药葫芦来照看。
使君和悠然骑着马离开秦岭山,昼夜不停地赶路来到了淮南国都。
自从来到秦岭山,使君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山外的亲人。父亲和义父无盐淡被关在狱中,朝廷一直都在追查相关人员,根本不允许探望,也不知道他们过得怎样。最担心的是无瑕,她在家里大家都呵护着她,几年来也不知她在哪里。这次下山,要是能够见到他们该多好啊。
每当想到亲人,使君就忍不住流下眼泪。悠然却不一样,山外的一切都让悠然感觉到陌生又新奇。使君不得不花一点时间陪她这里逛逛,那里看看,以满足她的好奇心。
或许在今天之前,使君都没有真正意识到悠然对于山外的世界究竟有多么陌生。她所接触过的唯一跟秦岭山之外有关的事物,顶多来自于山脚附近的小村落。有时候她会用一些山里的东西来和村民们交换山外的食物,甚至连一串糖葫芦都可能会让悠然感到兴奋无比。使君都只是抱以包容的笑,然后替她买下想要的东西。
街道另一头,一个富家子弟打扮的男人带着家丁大摇大摆地走过来,两旁的摊主看到此人忙不迭地恭维,甚至是露出恐惧的神情,唯唯诺诺,不管此人想要什么,他们都得双手奉上。
富家子把玩着从水果摊随手拿来的苹果,摇摇摆摆地走在街上。他左右打量着,对一些女子动手动脚,而这些女子除了尽快走开,都不敢过激反抗。这时候,富家子突然盯上了在一旁挑选东西的悠然。
“小妞长得倒有几分姿色,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富家子说着,伸手去摸悠然的脸,却被使君一下子打断。
使君绝对不容许任何人欺负悠然,这也是他不希望悠然跟他一起下山的原因——他怕自己保护不好悠然。看到富家子对悠然动手动脚,使君当然挺身而出,一把推开富家子,呵斥道:“拿开你的脏手,别碰她!”
“哟,还有护花使者?”富家子看看左右的家丁们,一群人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开始嘲笑使君。富家子大笑道:“小爷我就喜欢有挑战性的。今天我还就偏要拿下这小娘子,你能把小爷怎么着?”富家子说着,不由分说地搂住悠然的腰,想占她的便宜。
富家子话音刚落,使君已经抓住他触碰悠然的胳膊,用力一拧,只听得“咔嚓”一声,显然是富家子的胳膊脱臼了。
“啊!”富家子惨叫一声,连连后退,直到被手下们接住。
使君见状不敢多留,他还没忘记自己的逃犯身份,所以他怕引起更多人注意,甚至是闹到官府去,他必须尽快带悠然逃离是非之地。
富家子见他们想要离开,立马让手下前去阻止。
“敢惹本大爷?今天就让你们尝尝我的厉害!”说着,一群家丁就向使君和悠然冲了上来。使君从怀里摸出一把铜钱,毫不犹豫地抛撒出去,只用了两分的力道,所以没有伤害到人,只不过将对面的打手都击退,然后他才有机会带着悠然趁乱逃跑。
后面还远远地传来富家子的叫喊声。
“有种给老子别跑!我刘爽不会放过你们的!”
虽然不熟悉路,不过使君带着悠然东躲西藏,最终还是摆脱了追逐,并且回到了下榻的客栈。
“累死了——”悠然一回到房间,就大手大脚地将自己放倒在炕上。说来也奇怪,平时在山里蹿来蹿去,即便走一整天,悠然也不会觉得有多劳累,可今天跟使君逛了半天的街,悠然就觉得自己浑身像要散架了一样。
尤其是还经历了一场特别的逃亡。对于在山中过着平静生活的悠然来说,不仅新奇,还很刺激。
“知道累就好,真怕你还想继续这么疯下去。别忘了我们来山下的目的,尽快解决问题,尽快回去。”使君不忘在这个时候给悠然泼一盆冷水,却也不算是抱怨,只是提醒悠然不要被花花世界迷了眼。但使君没有提到的是,再次来到山下的世界中,他心里的波涛开始澎湃起来,他甚至有种立即回到长安的冲动,这样他就有机会打听父亲的消息,还有无盐淡、无瑕、郭解等——所有他失去联系多年却仍然关心着的亲人们。
悠然从炕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嘟着嘴说:“知道啦,大笨熊,以后我会小心一点的。不过今天教训了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一顿,还真是过瘾!”顿了顿,悠然捧着自己的肚子说,“现在我饿了,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使君无奈地笑笑,还真是没办法跟这丫头扯太正经的事。
“听说这家客栈的烤鸡不错,咱们去尝尝吧。”
使君顺着悠然说道。他知道悠然喜欢鸡肉,所以特意在城里打探了一番,最后才决定在这间客栈下榻。
“真的吗?”果然,悠然一听就从炕上跳了起来,一脸欣喜地叫喊。
“看你馋的!去打水好好洗个脸,咱们下楼去吃饭。”使君用手指弹了一下悠然的额头,然后转身出门了。
在悠然下楼之前,使君已经叫了一桌好菜,等着悠然入坐。
“哇,这么多好吃的!”悠然拿着筷子,胃口大开,嘴上却还责怪着使君太浪费。
使君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说:“别忘了咱们是干什么的。这些年我们用来练习铸币的废次品,都足够买好几桌这样的美味了,你就放心吃吧。”说着就给悠然各种菜都夹了一点,示意悠然都尝一尝。使君以前在伍宅,好多山珍海味都吃腻了,到山里吃粗茶淡饭,一开始还有点不习惯,后来却渐渐喜欢上山里的野味。所以他笑着点这么一桌,也就是为了满足悠然的胃口而已。
“招牌烤鸡来咯!”店小二热情地端上热气腾腾的烤鸡,还啰啰嗦嗦地介绍了一通关于这道菜有多么美味和多么远近闻名之类的,使君和悠然硬着头皮听完,好歹把小二哥打发走了,使君赶紧拧了一只鸡腿下来,递给悠然尝鲜。
店小二假意离开,斜眼看着二人吃下鸡肉,嘴角露出狡黠的笑容,得意洋洋地穿过走廊,来到转角处,朝藏在后面的男人点头哈腰地说道:“户曹大人,都照您的吩咐做了,小人看着他们把东西吃下去的,不会有错。”
站在店小二面前的,正是先前使君和悠然在街上遇见的富家子——淮南户曹刘爽。
“行了,下去吧,这儿没你什么事了,给我把嘴闭严点,以后有你好日子过!”刘爽的跟班儿给了几枚铜板将店小二支开,然后和刘爽鬼鬼祟祟地躲在拐角后面,看着使君那边饭桌的动静。
使君和悠然浑然不觉被人监视,兴高采烈地享受着一餐美味。
“来,喝点酒,暖和一下。”使君斟了一杯酒,递给悠然。
没想到,使君刚把酒杯端起来,就觉得脑子里一阵眩晕,好像有火花闪过迷了眼睛似的,就那一瞬间,他什么都看不清,酒杯也一下子掉在了桌上,洒了一桌的酒水。
“大笨熊?”悠然慌忙站起身来,想要躲开从桌面上淌下来的浑水,却摇摇晃晃地站不稳,险些摔倒在地,还是使君扶住了她。可是使君看上去也并不比悠然好多少,他刚站起来就觉得眼前一片眩晕,自己反倒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悠然已经没有力气去扶起使君来,连自己也是用手撑住桌子才能勉强站立,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一定有什么不对劲。
使君似乎觉察到什么,看着桌子上的菜肴,说道:“这菜里……菜里面……有毒……”使君已经连舌头都捋不直了,说起话来哆哆嗦嗦。他话音刚落,悠然径直倒在了他面前。
“悠然!”使君叫了一声往前探去,试图抓住悠然,可他自己的身体却失去了平衡,一下子倒在地上。他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状况,眼前是一片颠倒的场景,在混乱中两个男人向他和悠然走近。使君努力睁开眼,让自己保持清醒,却只能看到一些杂乱的画面。
刘爽站在他们跟前,阴险地笑着:“你们以为真能逃得出我刘爽的手掌心吗?要不是看这小妞还有几分姿色,这烤鸡肉里的就不是迷魂药,而是鹤顶红了,哼!”
“是,是,一切都在大人的掌控中,那我们要如何处置他们?他们方才在大街上当众冒犯大人,让大人下不来台,这简直是不能饶恕的罪行。依小人看,应该把他们……”跟班一个劲儿地拍刘爽的马屁。刘爽瞪了他一眼,这才止住了话匣子。
“这姑娘先送到府上,安置在别苑里,晚上爷再好好宠幸她。至于这个小子,就没什么用了,让马夫送到郊外处理掉,做得干净点,别露出什么马脚,免得我那叔父又得开始多嘴多舌了,要是真被他抓到什么把柄,他可不会轻易放过我。该死的,我这会儿还得为那老头子的宝贝女儿和一个莫名其妙的养女准备生辰贺礼……算了,算了,提起来就心烦,先去挑礼物吧!”刘爽自己也一股脑儿地言语一番,免不了流露出大仇得报的快感。
使君感觉到有人架着自己的身体从地上起来,他试过挣扎,却用尽了身体里最后的力气,完全昏厥过去。
天空下着绵绵细雨,王府花园里面略显萧瑟,穿行不断的仆人却让一切显得热闹起来。他们正在为翁主刘陵和淮南王养女的生辰宴会做筹备。
“小姐!”丫鬟拎着一些才买回来的新鲜的胭脂水粉,走进刘陵的闺房。里面不止刘陵一个人,还有一个轮廓清秀的女子,她看上去比刘陵年纪小一点,化着淡妆,举止稳重端庄,比起干练的刘陵来说,更显温婉可人。
“好妹妹,你看这朵珠花怎么样?”刘陵将一串粉色的镶花珍珠串子放在年轻女子的头发上比画着,看着铜镜里那面目如花的女子,笑着问道。
“怎样都好。姐姐总是给我最好的,我又何必再自己动心思去挑?”女子温婉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