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这个消息,最高兴的莫过于无瑕了。
圣旨下达这一日,天还不亮,看起来是灰蒙蒙的,可无瑕的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激动。她早早地起来,匆匆地要赶到大牢门口去接父亲出狱,跟她一起的丫鬟都险些跟不上她的脚步。
使君也知道无瑕的心情有多急迫,所以一路上都由着她,默默地陪在她身边,在她着急差点绊倒的时候才提醒一句小心。其实使君心里也是欣喜万分,打小无盐淡就对待他如同亲子,可以说使君对无盐淡的敬重和亲近不亚于对养父英卓。对使君来说,无盐淡就像他的另一个父亲。这些年来无盐淡一直被关押着,使君没有一刻停止过想要救他出狱,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无瑕疾步到监牢门口。上头的圣谕已送到牢里,人还没放出来,无瑕就紧紧盯着大门,一步都舍不得挪动。过不一会儿,大门“吱呀”一声,前前后后好几个囚犯被放了出来。
“爹!”无瑕一眼瞧见无盐淡,衣衫褴褛地走在人堆里,没想到无瑕正在门口心急地等着他。无瑕这么一叫,无盐淡不由得打了个激灵,站定了朝声音的方向望去。无盐淡在狱中待了这么些年,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女儿无瑕,此刻听到无瑕的声音,无盐淡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
“瑕……瑕儿……”无盐淡浑浊的目光在人群中寻找到无瑕。多年不见,无瑕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脸圆嘟嘟的小丫头了,他的小女儿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连他都几乎要认不出来。可是无瑕已经扑上来抱着父亲抽泣起来。
“爹……爹,我终于见到你了……”
“瑕儿,真是我的瑕儿!”无盐淡哽咽地摸着无瑕的头,这让他的感觉变得真实起来,他终于相信自己又和亲人团聚,还能看见长大的无瑕,这世间大概没有什么事情比这更重要的了。他又盯着身旁的使君看了半晌,接着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憋了多年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
无瑕看见父亲苍老了许多,不知有多心疼,赶紧和使君一起扶着父亲乘上轿子往家走。
自从当年无盐淡入狱之后,方圆赊贷行也跟着衰败了,没有人主持大局,虽然也有人想收购店铺,但留下的仆人却怎么也不愿意,就任由它冷落下去。
这次无瑕一得到大赦消息后,特意提前回到赊贷行,为了迎接无盐淡回家。众人见到小姐回来,又听说老爷要大赦的消息,免不了一番惊喜,大家纷纷动员起来打扫房间,将赊贷行里里外外焕然一新。
“回来了!终于回来了!”无盐淡站在赊贷行门口,看着迎上来的下人们,还有刚挂好的牌匾上书“方圆赊贷行”五个遒劲大字,心头百感交集。
“老爷,您可算回来了!”下人们抹着眼泪围在无盐淡身边,免不了一阵嘘寒问暖,最后大伙儿簇拥着无盐淡进屋,张罗了一桌好饭,聚在一起热闹地吃了一顿饭。
无盐淡在牢里这些年,已经不敢想象自己还有家人团聚的一天,在饭桌上不禁又热泪盈眶,好说歹说总算是劝住了。他得知当年那场变故后,无瑕一直在淮南王府生活,甚至被淮南王收为义女,并没有遭什么苦日子,多年来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身为人父,唯一的心愿就是自己的宝贝女儿能够过得舒心、过得安稳。
又和大家攀谈这么多年来的风风雨雨,听大伙儿说这次他能够被释放,全靠了使君向皇帝求情,也了解到了英卓的遭遇,更觉感慨万分。他用力地拉着使君的胳膊,哽咽着说:“英卓贤弟若是在天有灵,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使君低下头,想到沉积在心头的事情,叹了口气:“我也希望不会辜负爹的期望。我努力想要做正确的事,可现在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做才算是正确……”
“你爹生前曾多次与我感叹,他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想将他的一身本领为天下苍生而造福。你若是不想让你爹失望,就努力去弥补他这个缺憾,这才是你爹对你的期望啊!”无盐淡语重心长地说道。
使君陷入了沉默中,思考着无盐淡的话。他隐隐觉得,无盐淡的言外之意和郭解曾对他说的话颇有几分相像。如果自己一味地沉溺于仇恨,那么他又怎能将自己的本事用到正途上去呢?淮南王的铸币场他也见识过了,如果淮南王真像二哥刘驹说的那样心怀不轨,那么凭着淮南王的实力,要起兵造反并非难事,而自己如果给淮南王做事,不就走上了父亲的老路了?这会是父亲想要看见的吗?
万千思绪瞬间涌上使君心头,他忽然觉得自己可能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他原先还觉得自己只是因为无瑕中毒才被迫牵连于此,不得不为淮南王做事,但只要他拒绝,随时都可以跟淮南王撇清关系。可这次他当着群臣的面声称为淮南王效劳,要想抽身而退就更难了。
而且给无瑕下毒的蒙面人,一心想要他来帮助淮南王,虽然还不知道其中的缘由,但仅凭这一点,他现在就绝不可能轻易脱离淮南王。无瑕下一次毒发时,那些人还不知道会用无瑕来要挟自己做什么事呢!使君暗暗觉得,他要真想改变现状,首先就必须查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夜里,赊贷行早早熄灯了。无盐淡刚从牢里出来,浑身疲乏,需要更多休息,而无瑕一直陪着父亲直到他入睡,看着父亲鬓角的白发,再不似当年她眼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子钱家,无瑕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使君安慰她,无伯父已被放出来了,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这才让无瑕想开一些。“对了,最近悠然怎么样了?好些日子都没见她,也不知道她在忙什么。”无瑕忽然说起来,就连今日替无盐淡接风洗尘,也没见着悠然的影子,心里颇为奇怪。悠然即使生使君的气,也不至于缺席今天这样的大喜事。
使君苦笑了一下:“她一有心事,就肯定往山里跑了。不用担心,等她气消了,自己就回来了。”
使君不是一点不担心悠然,正是因为担心,所以他离开长安这段时间,才拜托少年帮的人偷偷地看着悠然。自从无瑕中毒,怎敢还放任自己亲近的人的安危不管?他恨不得时时刻刻都盯着她们,生怕她们有一点闪失。知道悠然已经回到秦岭山里了,使君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她本就是不该沾惹凡尘俗事的女子,要不是因为他,她也不会经历这这些波折。
大家近来都在为无盐淡回来而高兴,又从宫里传来一个好消息,太皇太后连着服用了使君开的药方,病情稳定,疗效显著。太皇太后对使君的医术大加赞赏,并且对用铜钱的铜屑能够治病颇感惊奇,她特赐使君名号“钱币圣手”。
一时间,使君的名声传遍大街小巷。
这天一大早,郭解就特地前来登门拜访。他因为有事在身,没能在无盐淡出狱时赶到,当年他和无盐淡也是交情颇深,他一向佩服无盐淡的品性。这些年他没少打听无盐淡在狱中的事情,若不是少年帮当初受到重创,郭解或许会想办法早把无盐淡救出来。
无盐淡见故人拜访自是十分欣喜,一群人正在客厅里热热闹闹地聊天叙旧,忽然听到大门外传来一阵喧嚷嘈杂声。正在沏茶的无瑕也吓了一跳,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儿,跑到门口去看。这一看不打紧,阵势可把无瑕吓坏了,外面一群人来势汹汹。
“无盐淡出来!”
“还钱!”
“无盐淡你快出来还钱!”
来人纷纷叫嚷,很快把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当初无盐淡被捕入狱,牵连了赊贷行的生意,无奈之下举债保住赊贷行,没想到无盐淡才被释放,这些债主们就闻风而动,纷纷上门来讨债了。
“子钱家,听说你大赦出狱,我们这些老朋友也上门来祝贺。只是我们也都是做小本生意的,禁不起这拖欠了这么多年的钱款啊!您看,咱们是不是先把这笔账给结喽?”
“各位,实在是不好意思,当年多亏各位相助,我方圆赊贷行才得以保全,亏欠各位的款项,在下一定会如数偿还。只是我出狱不久,赊贷行的生意也没有重新开张,我哪里有钱能给你们?还望各位再宽限一段时间,让我筹备筹备,可好?”无盐淡拱手请求。
没想到对方竟然一点情面都不讲,咄咄逼人地说道:“子钱家,你要这么说,可就让我们为难了。这笔款子已经拖欠了这么多年,再拖下去,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关门倒闭呢?你要是现在还不起,以后就能还得起?我可不信这方圆赊贷行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我看,你还是趁早把欠债还了,咱们之间一笔勾销,大家还能和和气气地坐下来喝杯茶,否则,那可不要怪我们不讲情面了。”
无瑕气不过,跺着脚骂起来。“我爹当初待你们不薄,哪一次你们资金周转不顺过来赊钱,不都是打声招呼,我爹就把钱赊给你们了?平日你们口口声声的古道热肠,到这个时候却只会落井下石了吗?你们简直是无耻!”
“哟,大小姐,你这么说话可就不对了。咱们交情归交情,账也要明算嘛。当年我们借钱给赊贷行,那可是立了凭据,你可别说得好像我们平白无故欠了你们赊贷行什么的。当年你爹入狱,我们可是冒着被牵连的危险借给你们钱,怎么,现在就想不认账了?你不认这份交情也就罢了,可这借去的钱款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也想赖账不成?”
“你们……”无瑕气结,根本说不出话来。对这群落井下石的小人,无瑕只怪自己当初没有看透。不过就算那时候她就明白了这世态炎凉,又能如何呢?小小年纪的她,又能改变什么?如今她还是得面对眼前的难题。
“各位,我实在是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啊!就不能再宽限几日吗?”无盐淡苦苦哀求,没想到刚刚出狱就碰上这种事,当初他视为朋友的人,现在居然都反过来为难他。无盐淡做了这么久生意,早知人情冷暖,只不过也从未尝到过事情到这般地步的滋味,一时之间愁肠百结,几乎要晕倒了。
“爹!”还好无瑕眼疾手快,把他给扶住,却又气不过那群人竟然把她父亲给逼成这样。
没想到那些人见这场面非但没想收手,反而还认为无盐淡是想装病博取同情,越发逼得紧了,甚至开始动手在院子里砸东西。
“哼,没钱?没钱那就先用你赊贷行里的东西抵账!”
一群人在赊贷行又是打砸又是抢掠,若不是郭解和使君出手阻拦,事态恐怕会发展得更加不可收拾。但郭解碍于身份,不敢轻易暴露,最多也就是呵斥几句,吓退对方。那些讨债的也都是些欺软怕硬的人,有人站出来说硬话,他们就不敢得寸进尺,最后悻悻而去。只不过才收拾整齐的院子,就被他们搅得天翻地覆。
无盐淡气得一屁股坐下来,唉声叹气,众伙计也都说不出的气愤,又怕无盐淡气伤身体,只好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慰着。
“这群人,实在是太可恨了!”郭解咬牙切齿,有些内疚自己没能帮上太多忙。要是放在以前,他早就出手教训这群人了。不过这么多年的风浪过来,他也成熟了许多,做事不再那么冲动,因为他比从前更加清楚,如果他轻举妄动,很可能连累的不只他一个人,还有所有愿意为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们。
无盐淡摆了摆手说:“这也不能全怪他们。人在落难的时候,才能看出什么人是真正的朋友。他们的所作所为,每个商人都关心自己的利益,要换了是我,也会有这样的担心。倒是我们自己,的确应该想想办法,至少要把这些催得急的债给还上,其他的日后再议。”
“说得倒是没错,可我们哪里还有一点余钱能够去还债的?难不成,要向王爷求助吗?可是这些年,我欠王府的已经够多了,用我这一辈子都还不清王府的恩情,我实在开不了这个口……”无瑕担忧地皱起眉头,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爹爹我纵横商场这么多年,结交的也并不全都是刚才那样的人,也有真心的朋友。”无盐淡提起他有个朋友,名为聂宗义,乃是东瓯国的大商人,以前也是交情颇深,而且在无盐淡入狱这段时间,聂宗义非但没有刻意与他撇清关系,还多次派人来想要探望他,但因朝廷不许任何人探望,只能打点一番,让狱卒好生照顾无盐淡。
“凭我与聂兄多年的交情,找他借点钱周转,应该不成问题。只是我现在这个身体,恐怕经不起长途跋涉……”
“那就让我去好了。”无瑕也不想父亲出狱不久身体虚弱就远赴异乡。赊贷行也是她的家,父亲放出来之后,无瑕就跟淮南王表明她希望能够回家和父亲一起住,淮南王也体谅她,答应让她一家团聚,也叮嘱如果有需要可以随时找他,只是无瑕不愿意麻烦淮南王,只怕欠得更多,再也还不上这份恩情了。而且无瑕还有更多的考虑,她知道如果她受淮南王所限制,使君也就会受到牵制,有些事情无瑕虽然不说,但不代表她不懂。
“可是……”
无盐淡当然不放心无瑕一个小姑娘家出远门,无瑕却坚定地说:“赊贷行是爹的心血,也是我的家,我们好不容易才团聚,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又毁于一旦。我必须去!”
“伯父你不用担心,我跟无瑕妹妹一起去就好了。我会好好照顾她,拿回钱来救急的。只是这边就要麻烦郭叔多多照看了。”使君这样说了,无盐淡等人也只好同意。无盐淡准备好信物,让他们带给聂宗义。
夜里郭解走到使君房门前,见房间里还点着灯,敲了敲门。使君听是郭解,赶紧开门将他让进来:“郭叔,这么晚了有事吗?”
“没啥大事,只是这次你们要出远门,我不太放心,而且这次是陪着无瑕一起去,那丫头从小养在深闺里,经不起大风大浪,你可得好好照顾她,不然对不起无伯父对你的信任。”郭解语重心长地交代。
“郭叔,你放心吧,我肯定能保护好无瑕的。”使君信誓旦旦地说。
郭解闻言脸上舒展开一丝莫名的笑意,凑近了又问使君:“你俩一向亲近,说起来你俩小时候你们的爹爹都还有意撮合这一门亲事呢!现在看你俩感情这么好……”
郭解只顾和使君商议,全然不知无瑕已经走到后面。因为郭解在门前挡住,使君也没看到,却是无瑕听见了郭解说的话,口中快要喊的“使君哥哥”一下子噎了回去,不由自主地在走廊拐角停下脚步,侧耳听他们讲话,郭解说两家有意撮合他们做一门亲事,无瑕一听,小脸上好像飘了两团散不去的红霞,连呼吸也屏住了——她想听听使君是怎么回答的!
“郭叔,你说什么呢!”使君打断郭解的话,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我一直都把无瑕当成妹妹,怎么可能和她成亲呢?”
拐角的无瑕好像突然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她本来抱着一些去东瓯国换洗衣物拿来给使君,没想到听使君这么一说,手里抱的东西全滑落下去,还好都是些细软,没有弄出声响,郭解和使君都没有察觉,无瑕捂着嘴扭头就跑了。
她以前从未想过,自己听到使君说这样的话会这般难受。他只是把她当成妹妹吗?
从来都只是妹妹而已?
郭解听了也是不甘心,追问道:“真的只是兄妹而已吗?可是你俩本就没有血缘关系,不过是两家关系要好,才以兄妹相称。以你俩的感情,就是让你们成亲黏一辈子那也不为过啊。郭叔我吃的盐可比你吃的米还多,你俩那点小九九,可能你自己还没感觉到,郭叔我这双眼睛可是看得透透的……”说着,郭解眼中发出两道贼精的光芒,直勾勾地盯着使君。使君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脸颊一下子滚烫起来,更不敢直视郭解的眼睛,别开了目光不自然地说:“郭叔,你这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老不正经的?你要真这么能耐,这么多年也没见你拐一个压寨夫人回来啊!”
郭解面色大窘,跺脚说:“小孩子哪懂大人的事情?去去去,真是胆子大了,敢笑话你叔了!信不信你这年纪,我一样打你屁股?”说着,郭解就扬起巴掌真要朝使君屁股上拍,吓得使君叫唤着连忙求饶,郭解才放过他,不过使君心里也舒了一口气,好歹是把这件事敷衍过去了。说实在的,要是郭解再细究下去,他还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使君他们就要启程了。无盐淡让他们一切从简,只遣了钱串子和在王府一直伺候无瑕的丫鬟探梅跟着使君和无瑕去。钱串子虽然不能说话,但他跟了无盐淡这么多年,懂得为人处事,而且聂宗义也认识他。而无瑕毕竟是个女孩子,只有两个大男人围在旁边,很多事情都不方便,所以让探梅也跟去了。
他们雇了一驾马车,无盐淡嘱咐他们一定要注意安全,还递了几样家乡小吃,让他们在路上垫着肚子。
临行前,使君注意到无瑕心不在焉的样子,却不知她的心事,还以为她是才和父亲团聚又要分开,心里不舍,特意上去安慰了几句,没想到无瑕欲言又止,瞅了他两眼,转身就坐进了马车。使君自讨没趣地碰了一鼻子灰,可又不能跟无瑕置气,只好耸耸肩,跳上马车和钱串子赶车去了。
他们赶了大半天的路,在郊外歇下来,周围没有客店,他们只好找了个地方休整。这时候使君把无盐淡包裹的肉夹馍拿出来,分给大家,还说着,小时候无瑕最爱吃她爹烙的肉夹馍,面饼酥脆,肉馅也肥瘦适中。这么多年过去了,再也没尝到过家里的味道,又见到父亲做的肉夹馍,无瑕心里酸酸的,忍不住就红了眼眶。
“怎么了?想家了?你要是舍不得与伯父分别,把信物给我,我代你们过去借钱就好了,你回去陪陪伯父。”使君发现无瑕今天特别多愁善感,这还没走多远,她就开始泪眼朦胧了,还不知道以后要怎么样呢!
使君的安慰反而让她心里更涩了。她脑海里不断回想着昨夜听到的郭解和使君的对话,一方面觉得很不是滋味,另一方面又有一个声音在训斥自己,怎么可以有这种想法。她打小和使君一起玩耍,在她心里,使君就是他最亲近的玩伴也算是青梅竹马了,要说没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只不过他们彼此都把这份感情看做是兄妹之情,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种情愫在什么时候变了样。但昨夜听了使君所说,仿佛改变的只有她一个人。如果她一不小心流露出了自己的心意,他们之间会如何?无瑕甚至连想都不敢想。她手里紧紧抓着肉夹馍,埋下头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饼上。
使君心里一下就慌了,赶忙上去抱着她,一边哄一边给她擦眼泪。“好了,好了,别哭了,都是大姑娘了,还这么哭鼻子让人家看了多别扭。”
钱串子也在一旁呀呀地比画着什么,意思是在劝慰无瑕。
好一会儿,无瑕才擦擦眼泪,摇头说:“我没事,只是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实在忍不住。我们今晚就在这里过夜,明天一早再赶路吧!”
说完无瑕就进了马车,探梅跟着进去伺候。
夜里,所有人都入睡之后,无瑕还睁着眼,一直想着使君的话。不管她怎么努力,昨夜的画面都挥之不去,耳边总是在不停地回响着使君说的话。
只是把她当做妹妹而已……
只是妹妹而已……
翌日赶路,无瑕的眼睛一直红红的,也不知道是流泪的缘故,还是一晚上没休息好。使君看出来无瑕自出门以后就心情低落,加之先前无瑕对他不理不睬,他也不好多问,只能嘱咐探梅多多照看无瑕。
在大汉境内这一路,都是这样沉闷地前进。等他们到了东瓯国境之后,最先来到一座小镇,竟比他们这一路的气氛还要让人感到压抑。
这座小镇处于大汉与东瓯国的交界,两国之间也有贸易,所以这小镇虽然偏远,但南来北往的贩夫走卒总是令镇上充满了生气。
使君他们到的这一日,时近正午,正该是街上生意繁忙的时刻,却不见半个人影。使君他们从镇头顺着街道进去,一路上非但没有叫卖声,整个小镇都万籁俱寂,唯一的声响大概就是风吹过残损的房屋发出的咝咝的声音。
这俨然是一座被废弃的鬼镇啊!
“小姐,这……这真的是我们要来的地方吗?我心里觉得毛毛的,我们还是快点离开吧。”探梅抱着胳膊,轻轻地颤抖着,靠近了无瑕请求道。
“这方圆几十里,就只有这一个镇子,如果我们不住这里,就又要露宿荒郊野外了,老在郊外过夜也不安全啊。”无瑕安抚着探梅,其实她心里也有些胆怯。
原本应该繁荣的小镇凋敝不堪,曾经人来人往的街道也空无一人,整个镇子都充满了古怪,使君他们不得不愈发小心谨慎,生怕遭遇危险。
“这城里的房屋如此破败,好像经历过劫掠,难道是有土匪进来屠了镇,居民们都跑光了?”使君也很不解,脑子里生出不少想法来,但都被他自己一一否定,最后才有这么个猜测,但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哪家土匪能攻占这么大一个镇子?东瓯国的朝廷也不管吗?虽然这只是个小国,但还不至于被土匪盗贼欺凌到头上吧?”探梅明显觉得使君的理由有些牵强。
“我也觉得不像是土匪干的,但一定是发生了灾变,镇上的百姓都逃走了,我看我们还是四处打探一番,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要是不弄清楚这件事,我们今天怕也不能在这里或是这附近过夜了,得赶紧离开才是。”无瑕话音刚落,他们旁边刚经过的一间屋子就传来一声尖锐的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