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看身边的吊死鬼,他拉着老长的舌头冲我笑,青紫色的脸邹巴巴的挤在一起,眼球因为适应不了主人这么大幅度的动作而掉了出来。看几次都觉得惊悚,怕伤了他的心,我也咧咧嘴回了一个“笑”给他。
“小的就只能送您到这了,陆先生收不收您就要看您的造化了。”说完话,那吊死鬼便示意我看向那间店。传说中的“千瘴”。
热闹繁华的鬼市却在我看向它时显得寂静且冷清,我暗暗咽了咽口水。店门不是常用的朱漆,而是黑黝黝的,死寂一般。门口那两只镇店的也并不是麒麟,而是我应该从未见过的石兽,面露獠牙,杀气腾腾。“我觉得还是······”我才刚一转头,刚才还在身边的鬼就没了踪影。我忍住骂娘的冲动,提了一口气,顶着那两只石兽的注视慢慢推开店门。
刚进屋,身后的木门应声关上,我尚在怔忪时,一团烟雾忽地直冲面门,我利索的就地一滚,以一个我自认为很帅的姿势跪在地上。
我看到了一双鞋子,淡青色的鞋面,素雅的过分。再往上是青色的衣摆,上面还绣着素白的兰花,我有些楞,觉得这衣服有些眼熟。
“姑娘还打算在地上趴多久?”一个清朗的男声从上方传来。我不由得抬头,先是看见一个线条明朗的下巴,再向上是一张薄唇,此时因为主人的不悦而轻抿。高而直的鼻梁,然后是一双眼睛,形状狭长的嵌在刚好的位置,眼尾轻挑,但却不似丹凤眼那样妩媚,反而有些中正的意味。那两丸墨玉似的眸中有些隐怒,牢牢地胶住了我的视线。
他的眉形状很好看,向一把微微出鞘的剑,此时眉头微蹙,更显得锋利无比。
他似乎有些恼怒,再开口时声音冷了不少“梼杌,把她丢出去。”随后转身便走。
我下意识就抓住了他的衣角,他脚步一顿。“我见过你。”
他转过头来,轻巧的将那片衣角拽了出来。“我与姑娘素未谋面。”
他神色淡漠,似是不想与我多谈。
“我要还阳,请先生助我。”
见他转头,赶忙从地上爬起来。
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方才是我冒犯,还请先生勿怪。”
他却不再理我,信步向前走去。
我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入目皆放置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有折扇,灯笼,珍珠。也有一节手指,半个脑袋,各种零件。
余光瞥见他从袖中拿出一个罐子,里面装着一团青紫色的烟雾。
那团雾气不停在瓶中冲撞,似是想从瓶子中出去。
只见他将两指轻轻压住瓶口,白光一闪,雾气却不在动了。
我与他一路同行,却惊觉这家店内部极大,两面墙上皆放置了一些透明的小格子,仔细看去上面隐约还有字。
走过拐角,到了中庭。
同鬼界的永夜相比,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亮堂的不可思议,中庭只放了一张塌,一张楠木塌,漆成朱红的颜色。一株梨花静悄悄的开在上方,枝叶伸展的极开,却不见有花瓣落下,甚是奇怪。
他任不言语,仿佛我不在这里一样。只随意的挥了挥手,中庭中就多出了一套桌椅,上面文房四宝样样俱全,甚至还有一盏热茶。
我暗暗咽了咽口水。并非我无出息,只是那茶香怡人,再加上我来这里之前未受香火,真真又饿又渴。
他将瓶子放在桌上,凭空拿了一本书出来。
我听见他冷声问:“姓名?”
听得他偶然问我,将将想要回答,脑子却空空的。于是我半张着嘴,眼神呆滞。这模样一定傻极了,因为我看见他厌恶的对我蹙了眉。
我只得干笑道:“我好似忘了我叫什么。”
于是他的眉蹙的更紧了,思虑了一会儿,他拿了书朝我走过来。
我尚在不明所以,他忽地以指为剑,直取我的眉心。
我又利索的一闪,避开了他的攻击。
他似乎有些诧异,身型却不见迟疑,抬腕又是一指。这一指却含雷霆之力,将我重压在此,动弹不得。
我只得将眼闭上,大喊一声:“救命啊,杀鬼了!”
眉心一痛,我等了半响,预料的疼痛并未到达。猛地睁眼,却看见他指间上浮着一滴血,将它轻轻送入书中。
却是此时起了变故,中庭本来无风,忽地一阵大风,吹得我东倒西歪,那风中似夹杂着怒吼,哭嚎,振的人耳聋疼。我极力扒住地上的砖缝,却还是被大风掀起,眼看就要撞上那株抖动不已的梨树,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搭在我的腰上,将我放于身后。
风忽然停了,我看着他的背,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又缠绕上来。我张了张口,身体突然不受控制,用我自己都不认识的声音,满怀怨恨道:“陆璃,你竟还活着。”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待我睁眼,大片雪白的梨花从空中飘落,梨花将离了枝丫,却又在同一个位置生出一模一样的一朵梨花来,我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醒了便起来,这里不是给你睡觉的地方。”
周身的温度突然像被吸取了似的,我撑住木塌坐起来。实在是冷,我不由得搓了搓胳膊,我已是魂体,按理说是感觉不到冷的,无端端的冷意就从心口渗出来,我吐了口气,看见它化成一片白雾。
突然被人拎住衣颈,从楠木塌上扔了下去。
我堪堪站稳,刚想骂人,一本书直接贴上了面门,我被唬的连退了几步,深吸了一口气把刚刚涌上的“问候语”咽下去。心中默默念:我是来求人的,我是来求人的······
好容易挤出一个僵笑,我搓着手说:“先生,您能助小女子还阳么?”
他仍是将书举至我面前,负着手,似乎不想与我交谈。
哦,要我自己看么。
我两只手恭敬的把那本书拿了过来,仔细一看,上面写着:唐绵绵,于太初十二年,十月初五,酉时三刻卒。
我尚不明所以,只得抬头看他。
他却不再理我,轻轻捧起茶杯,姿态优雅的嘬了一口。
再低头看这书时,底下却多了一行血字:此人罪孽深重,罪孽深重,罪孽深重······
密密麻麻的血子写满了余下的纸张,上面似有怨气缠绕其中,看久了令人头晕目眩。
我猛地合上书,牵强的对他笑道:“小女子还阳之事······”
“明日正午,你随我入轮回道。”他摩挲着青瓷的茶盏,双眸紧盯住我。
我暗暗咽了咽口水。“千瘴”是一间店,又不是一间店。传说店主人身上背负千年业障,如若有谁能活着走进店中,店主人将答应来者一个请求,代价则由来者支付,用于抵消这千年业障。
“先生······这便是答应了?那······”我突然回想起刚才随他进来时看见的一些零件,那个血淋淋的手指头,不由得打了一个抖,不会是······直接就动手取了吧,好歹知会一声,我也有个准备。
“呵。”突然听他冷笑,我看着他冰凉凉的眼睛,突然一阵后怕。“明日还阳后,只有三日时间。三日后,‘千瘴’自会取因得报酬。”
他似乎不愿与我多谈,只一挥衣袖,便将我送至一间房中。这陆先生,好生古怪。
我走至桌前坐下,伸手倒了杯水,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如今我魂魄受损,只依稀记得一些琐碎之事,只记得自己必须还阳,但为什么还阳却记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