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店里闹哄哄的,林芬看了半天才发现坐在角落里的娄开放。娄开放一只手托在下巴上,眼睛呆呆地看着外面的街道。
“孩子,我能坐这里吗?”林芬问。
娄开放抬头看到是林芬,很寂寞地笑了笑说:“你请坐。”
“我是沈一义的前妻。林芬。”林芬自我介绍说。
娄开放有点吃惊地看了看林芬,目光变得很柔和。她喜欢眼前这个女人,她身上散发着一种慈爱,能包容周围的一切似的。
“钟律师刚才说要是你不上去,就无法宣读老沈的遗嘱了。我听了很吃惊,所以想下来看看你是怎样一个了不起的姑娘,能使老沈做出这个决定。”
娄开放苦笑了一下说:“你都看见了,我是怎样被骂得狗血喷头的……”
“她其实不是在骂你。她是怕你。”林芬说。
“你为什么这么说?”娄开放略微吃惊地问。
“你年轻又漂亮。”林芬说,“看得出来,也很有学问。你只要坐在那里,要换作了妻子,我也会怕的。”
娄开放跟着林芬一起走进律师事务所玻璃门时,冬梅还在哭。钟律师苦着脸坐在她旁边。钟律师已经劝了冬梅大半天了,可冬梅还是哭哭啼啼的。但这早就不是悲伤的哭泣了,而是喜哭。冬梅喜欢钟律师坐在身边唠唠叨叨安慰她的这种感觉,所以前半场她是真哭,下半场就是做哭了。女人的眼泪热乎乎的时候,男人就危险了。好在钟律师太专注法律,比较迟钝。他认认真真地以为沈太太是伤心了。
“钟律师,让你等久了。”林芬说。
“太好了太好了。沈太太,她们回来了。我们准备开始吧。”钟律师说。
冬梅不理他,依然低着头,发出呜呜的哭声。林芬跟娄开放在右边的沙发上坐下来。没有人说话,大家似乎都在等着冬梅平静下来。但冬梅固执地哭着,就是不肯抬起头来。林芬她们进来后,她的心情又变了,做哭又变成真哭了。
这时,手机响了。
“沈太太,你的电话。”大家都在看是谁的手机响时,钟律师第一个说。
冬梅从包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手开始发抖。是短信,沈一义发来的。
“阿梅。你可能在生我的气。有些做法,不是一句两句话,需要时间,三五年或更长久,你的眼睛才能看出结果。这么多年的夫妻了,我知道你一直忠心耿耿跟我过,我说的话你总是听的。现在再听一次。也就这一次了。老公。”
“我的天!”冬梅越看脸色越苍白,最后叫了一声,身体一晃,倒在沙发上,晕过去了。
“沈太太沈太太!”钟律师大叫,“来人呀。沈太太晕倒了。”他没想到女人除了哭还会昏倒,头脑里浮现出许多法律条文,但找不到一条能对付的。
里面办公室冲出来几个人,走在最前头的,是穿着黑衣的龚心吕。
“我看看。让我来。”龚心吕蹲下来,用手摸了摸冬梅的额头,把冬梅抱上沙发,把她平放在沙发上面。
“没关系,只是一时紧张,给我一杯水。”谁递给龚心吕一杯水。她吸了一口,把水朝冬梅脸上喷去。
一会儿,冬梅渐渐醒过来了。
“没事了没事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龚心吕对冬梅说,“你把我们大家都吓了一跳。好了,你要喝水吗?”
冬梅摇了摇头,慢慢坐了起来。
“龚女士,太感谢你了。幸亏有你在,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钟律师说。
“给我一根烟。”冬梅说。谁递上一根烟,钟律师拿出打火机帮她点上。她久久吸了一口,吐了一口长气,站起来说,“我想去趟洗手间。”众人散开。从洗手间回来时,冬梅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了。
“这是龚心吕女士。她也是沈先生请来的遗嘱执行者。”钟律师介绍说。
龚心吕朝她们点了点头。谁也不认得龚心吕。三个女人一起把目光对准她。冬梅吃惊地把眼睛瞪大了,林芬朝龚心吕微笑了一下,娄开放幸灾乐祸地想,这下热闹了。
龚心吕穿着黑色紧身衬衣,黑裤子,肩上披着一条垂到腰下黑绸嵌着金丝的丝巾。高高的个子,皮肤很白,淡妆。头发烫过。高雅。身上有一种压倒众人的气势。
“总算可以坐下来了。”钟律师开始说,“今天把大家请来,是为了一件事……请大家到里面房间先看一个东西。”
钟律师站起来,做了个请的手势。大家跟着他一起到了隔壁房间。
一张大台子,上面盖了一层布。钟律师和一个助手一点点把布卷开,出现了一座福州两进宅院模型,罩在硬塑膜框里。
宅院分三个部分,进门正面对着两扇插屏门,绕过去是个小天井,接着一进大厅,左右两边各一个套间,一进厅与二进厅间隔一扇大门,进去又一大厅,两边各一套间,结构与一进厅完全一样。两个厅各有一扇小门可以通往旁边庭院,庭院里分布有花树小亭假山等等。
“这是一个大宅院的建筑模型。现在可以在光禄坊三号找到跟它一模一样的房子,请大家好好看看。”钟律师说。
娄开放只看了两三眼就没有兴趣了,又不好随便走开,眼睛转到窗外去。林芬看得很仔细,还问了几个问题,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好像她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建筑模型似的。龚心吕从一开头就站得远远的,似乎保持着一种局外人身份。冬梅绕着模型走了一遍,焦急地问:“干啥叫我们看这个模型呢?这跟遗嘱有什么关系?”
“沈太太,您不要焦急。”钟律师微笑着说,“看完了就请大家回到厅里坐。”
四个女人回到座位上,林芬跟娄开放坐右边沙发,龚心吕跟冬梅坐左边沙发。钟律师从里面房间拿出一个黑色面撒金粉的脱胎四方盒,比第一个盒子更显趣味高雅,让她们看过后,打开盒盖,露出面上的一张白纸,用毛笔写着“沈一义遗嘱之二”几个字,翻到背面,有两行小字:此遗嘱须陈冬梅、林芬、龚心吕、娄开放四者同时在场方能开启。
冬梅呵了一口气。
“我现在要当着四位的面打开遗嘱了。”钟律师说,拿开白纸条,下面是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一块折叠得方方正正的乳白色绢帕。
绢帕上面的字是用群青写的,工工整整的小楷。龚心吕马上认出这是沈一义的字。
“我现在宣读沈一义先生的第二份遗嘱:我请求妻子陈冬梅跟曾经是我妻子的林芬住进光禄坊三号宅院,并邀请龚心吕女士跟娄开放女士同住。宣读我第三份遗嘱的条件是四人共同住进光禄坊三号宅院一年。”钟律师的声音散发在空气里,硝烟弥漫。
谁也不说话。太意外了!
钟律师好像知道大家会有这样的反应,说:“大家可以慢慢考虑,不用焦急回答。”
冬梅已经顾不上文雅了,第一个叫起来:“我不要考虑,马上就可以回答。我不住。这太叫人受不了了。”
娄开放接着说:“我本来不想住,但看在死者的面上,我住。”
林芬只呆呆的,走了神似的。
“对不起,钟律师,我可以走了吗?”龚心吕说着,站了起来,口气冷淡,跟遗嘱没关系似的,长长的丝围巾往边上一撩。
钟律师恭敬地跟在龚心吕后面说:“搬家是件大事,不急,您慢慢考虑。”
龚心吕不回答,走到门口,回头跟大家点了点头,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