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翠鸟,一生中若能有幸见过这光亮明媚的鸟儿几面,实属稀奇,眼下我们住的这房子周围栖息着许多猫头鹰,虽说从早到晚都能听到它们的鸣叫声,但它们的踪影却难得寻觅,简直可与翠鸟相提并论。但这两种鸟儿给人的感觉却大不一样。翠鸟会让人欢喜、激动,一见到它,心情立刻敞亮起来。而猫头鹰则会让人心里一紧,这倒不是说眼前这东西就是个邪灵,但它确有神秘、暗黑之感。当然这说的是晚上的猫头鹰,我们都知道,大白天的猫头鹰就没什么吓人的。
就这点我倒是有次亲身经历可与君共享,信不信由你。前些年初夏时节的某个周日上午,我正漫步在肯特郡的一个小松树林中,大约在十一点半的时候,我忽然感觉自己并非独自一人,于是抬眼望去,发现不远处的一棵灌木上站着一只小猫头鹰。它就那么直愣愣地盯着我,它那深橘色的眼球中透出的神情是猫头鹰所独有的:直愣愣的、漠然。我停下脚步,也盯着它看,我心里先是暗暗称奇,而后想起了在学校时学过的一首幽默诗,它是由一位美国出版人所写,(为什么英国的出版人就不写写幽默诗呢?)开头是这样的:“是谁将这只白色猫头鹰做成标本的?”[1]这只活像个标本的猫头鹰倒不是白色的,它的羽毛齐整漂亮,是那种柔和的棕色;它也和诗里的那只一样,一动不动的,除了在眼神涣散之时偶尔眨个三秒钟的眼,紧接着它的脑袋又恢复至僵硬的机械状态。
我寻思着它还是只雏鸟,有个人来照顾它,总好过落入周日下午的乡民(保不准将它给猎杀了)的视线中,于是我决定将它带回家。我摊开一块手帕,脚步轻轻地走到它跟前,将这手帕盖在它身上,然后动作轻柔地将它带走。它没有半点反抗。兴许我是它出生至今见到过的第一个人类,它还不能辨别是敌是友。
我这故事说到这儿似乎挺平淡正常的,不过离奇的地方马上来了。我将这只小猫头鹰送给了住在附近农舍的几个小男孩,他们之前养过一只,很清楚喂养的各种事项,我们商量好等它长大一点,就把它放了。很完美吧。到了下个星期天,这几个小男孩上午从教堂里溜了出来,他们在穿过那片小松树林时,就在我上周日的那个时间点、那个地方,又发现了一只小猫头鹰,并将它捕获。这就非常古怪了,不是吗?值得在那些巧合故事集中占据一席之地。
我这人不喜信口开河,要不这会儿准会说,在第三个周日,我又来到这小松林中,并在这儿遇见了第三只小猫头鹰。在这之后,我看到的都是动物园里各种不同品种的猫头鹰,它们不如远方那些栖息在地下洞穴中的小家伙们迷人,我再也没有那么近距离地观察过一只猫头鹰,直到某个徘徊在苏赛克斯郡的夜晚。那会儿天还有点蒙蒙的亮光,一只身形颇大的谷仓猫头鹰从路边的一丛树后飞了出来,掠过我们的头顶,并飞到了我们的前方,我们往前走了大约两百码后就彻底见不到它的身影,它已消失在几堆干草垛的后面。它整个过程几乎是静谧的,简直就像鱼儿在水中游弋一样。它那轻盈的尾翼闪着柔和的微光,犹如雾中的一豆灯光,确实很像是一个光源。
这样的静谧特别美妙,令人身心舒缓。针对那些心神不宁的病人,我会开个方子,建议他们看看这安静的景象。但如果哪位医生乱开方子,让精神脆弱的人在午夜观赏盘旋在家附近那些狂躁、尖叫的猫头鹰,那可是不得了,尤其是在天气恶劣的时候。在这种情况下,猫头鹰就如恶灵般让人觉得不祥。
我家附近的猫头鹰栖居在钟楼里,我一再地在黄昏时分驻足观看,但却只见过它们一次。那次它们在田间似有纷争,因为有两只猫头鹰是一起飞回来的,一只追,另一只被追,都飞得极为猛烈有力,并发出可怕的叫声。它们在天幕下漆黑一片,猛地振动着翅膀、狂乱不安,我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然后它们就无声地遁入钟楼之中,犹如水滴进沙里。当我小心翼翼地在墓地里迟缓地移动时,心里就在想,难怪有些乡野之人不觉得猫头鹰是鸟,而将它们视作游荡的亡灵。
那夜吵闹而归的巫师们,与那只飞到路上、闪着微光的柔软的小精灵,自是大不一样。而这些凶猛、聒噪的家伙,与那只迷失在肯特郡松树林间的可怜的小东西,就更是大相径庭。但即便有的猫头鹰模样乖巧,我们还是能轻易地觉出它邪灵般的潜质。午夜过后、梦醒时分,发现自己正被一只长得这模样、这双眼的动物给注视着,大部分人光想想都不禁毛骨悚然。
我们也许永远无法得知猫头鹰的本性:它们是否真如传说中描述的那般智慧过人,还是只是表面看来如此;它们难道真的是凶兆,还是仅为古怪的食肉禽鸟。对于这些,我们不得而知,但汉普郡的一位女士几近真相。这位女性的来信登在1910年夏季的《旗帜晚报》上,在其中她描述了相关经历。她在信中写道:她家附近原本是一处有名的猫头鹰捕猎场,但近来它们的数量在持续减少,以至于连听到一声猫头鹰的叫声都很难得。因此,当有一晚她被一只猫头鹰的叫声吵醒时,她立刻欢快地起身来到窗前,她向来喜欢模仿猫头鹰的声音,于是她开心地作出回应。这恐怕是她模仿得最好的一次,因为即刻从黑漆漆的夜空深处飞来一群猫头鹰来到她的窗前,它们怒气冲冲、充满威胁性,嘴里嘟哝着奇怪的话语。这看上去,她大概是碰巧说出了猫头鹰语言中有严肃意义的话语。这难道不好玩吗?她也许喊出的是某种极侮辱的话语,她也许无意间喊了声集结的口号,号召鸟儿们战斗起来。不管喊的是什么,在这一刻她几乎成了这神秘、诡异、夜间活动的族群中的一分子。她大喊一声,将大门打开,这外面就是一个崭新的世界,我们这个现代社会提供的诸如航空飞行或是其他玩意儿,都不及这新世界有趣、古怪。不过,这门在刹那间又被关上了。
注释
[1]来自詹姆斯·托马斯·菲尔茨(James Thomas Fields,1817-1881)的诗歌《猫头鹰评论家》(The Owl Critic),在这首诗中,一位男青年错将一只一动不动的猫头鹰当成了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