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到了该向东方辞职的时候了。下午，唐海林来到东方汽修厂。
“厂长”，唐海林终于鼓起勇气来到厂长办公室，但欲言又止。
罗永军正在接一个电话，示意他先坐下。
“厂长，我打算……”海林见罗厂长接完电话，想继续刚才的话说下去，却被打断了。
“海林，你来得正好，走，我带你到咱们的新厂去看看。”说完，罗永军拉着海林向外走。
他们来到东方汽修厂新厂址。只见一个占地上百亩的新东方展现在他们面前，气势恢宏的大门，宽敞明亮的车间，高达五层的综合楼。一群建筑工人，正在忙忙碌碌着。
罗永军一边走一边对海林说：“幸亏你写的那份建议，才促使我下定决心建新厂。”
来到综合楼前，罗永军指着一间办公室说：“综合楼建好后，这间办公室就是你的，隔壁那间是我的。”
“厂长，我……”唐海林支支吾吾。
“我打算等搬到新厂后，给你家属在厂里安排一个稳定的工作。”罗厂长根本不容唐海林说话。
“厂长，我今天来……”唐海林根本插不上话。
“海林，我们厂现在有三个党员，你、我，还有副厂长，我已经向市里提出申请，准备在新厂启用后在新邳市的个私企业中第一个成立党支部。”
“厂长，我今天来是向您辞职的！”来到车间门口，海林终于鼓足了勇气，“我已经被分到了学校。”
“海林，你先听我说完。”罗永军还抱着一线希望，指着一块牌子对海林说，“你看，这是我们厂里所有人员。”
唐海林定睛一看，罗永军排在第一位，排在第二位的已不是他大哥，也不是老十，而是换成了他——唐海林，排在第三位的是他大哥，第四位的是老十，依次类推。
“等我们搬过来后，我准备聘请你担任我的副手，我们好好大干一番事业；另外，你在部队工资一千六，我开你两千，我们厂里的那辆桑塔纳就是你的专车。”
“厂长，谢谢您对我的信任，说心里话，公家的事我还没干够！”
“海林，你到学校后能干什么？即使你将来当了老师，即使你通过努力当了主任、校长，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清水衙门一个？”
“厂长，也许我到学校后的命运正如您所说的一样，但我还是想去试一试、闯一闯。”
“海林，像你这样既懂技术又懂管理又有文化的人到学校去才是一种浪费。等新厂建好后，我准备把这个厂交给你全权负责，然后我放开手再搞其他产业。为此，我希望你慎重考虑一下——真心希望你能留下来！”
“厂长，一个人发财的机会总会有的，但为国家干事的机会并不是人人都有的，我不想失去这个机会！”
“老弟，你真的要走？”
“是的，厂长，我决心已定。”
“老弟，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但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我恨我与你相见恨晚呀！只可惜，失去你，我们东方又失去了一次腾飞的机会。人各有志，我希望你到学校后同样干出辉煌的成绩来！”
“谢谢厂长！”
罗、唐二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久久不忍心放开！
第二天一大早，唐海林背着一个军用挎包来到白云中学。
天空下起了小雨，被呼呼的北风吹到脸上有点疼。海林伫立在校门口，心海久久不能平静。这是多么熟悉的环境，这是多么亲切的校园。朗朗的读书声从那一间间教室里传来，一声高过一声，时时淹没呼呼的北风和雨声。
“母校，我回来了！白中，我回来了！”唐海林在心里呐喊着。
白云中学坐落在白云镇中心，面南背北，是新中国成立初期新邳市首批建造的几所完全中学之一。学校占地七十五亩，在校师生两千余人。
“海林，这不是唐海林吗？”
正在唐海林浮想联翩的时候，这时，有一个人推着自行车来到他身边。
“钟老师，是您呀！”唐海林紧紧握住钟雪文老师的手，这是他中学时的英语老师。
“海林，你怎么来了？”钟老师说。
“钟老师，我转业了，被分配到咱学校，今天我是来报到的。”
“太好了，回到母校你要好好干哟。”
“钟老师，我不会辜负您的期望。司马老师、杲老师，还有您都好吗？”
“都很好，只是杲老师不久前退休了。走，到里面说去，身都淋湿了。”
“钟老师，我先到校长那报个到，然后再和您说话。”
“好的，你去吧。覃校长办公室就是那一间。”
顺着钟老师手指的方向，唐海林发现校长室正对着大门。
“梆梆梆”，唐海林敲了几下门：“有人吗？”
“进来。”覃洪武吃惊道，“海林，怎么是你啊？什么时候回来的？”
唐海林说：“表姐夫，我转业了，现向您报到来了。”
“坐下说。”覃洪武说，“我昨天到局里开会，有人跟我说学校要分进一个退伍兵，莫非就是你？”
“就是我。”海林说着从包里拿出组织介绍信和工资介绍信。
覃洪武左手接过介绍信，习惯地用右手把眼镜往上提了提：“不是说你在部队提干了吗？怎么又转业了？”
唐海林苦笑说：“我没提上干，干了十二年了。”
覃洪武皱了一下眉头：“海林，按理说，你能分配到咱学校来，我一万个高兴。但是，我觉得你一身好技术到咱学校，一来是浪费，二来有点委屈你了。”
唐海林站起说：“只要能继续为老家做点事，委屈也好，浪费也好，我不在乎。”
覃洪武把介绍信放到办公桌上说：“海林，我跟你说实话吧，由于学校是个清水衙门，工资低。近几年来，咱们学校走了一大批优秀的老师。不信你走走看看，这个学校十多年了，校园面貌一点变化都没有。”
“这个是事实。”唐海林刚才一进校门的时候已经感受到了。
覃洪武看了看门外说：“我今年从银堂中学调到这里以后，尽管想了很多办法和措施想留住人，但还是走了几个教师。人家都想往外走，你怎么想回来呢？再说，学校教师工资本身已经够低的了，你这工人身份的工资又怎么能够养家糊口的呢？所以，我劝你还不如下海经商或干你的老本行，一定能发大财。”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样东西。
覃洪武拿出一次性杯子要给海林倒水。
唐海林急忙站起来说：“还是我自己来吧。”他接过杯子没有给自己倒，而是先给覃洪武的杯子倒满了水，然后给自己倒上说：“表姐夫，你把学校里的实际情况摆给我听，是为我好。”唐海林想不通，也不明白，不管怎么说，自己多少也是覃洪武老婆的二辈老表，怎么，覃洪武一见到自己连一点热情都没有？不仅如此，而且还有下逐客令之意？难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另有什么隐情？他抬高声音补充说：“不过，我觉得我为老家做事的劲头还很足，在部队不能干了，所以我想到地方继续好好干。”
就在这时，校长办主任手里拿着一份材料急匆匆走了进来。
“校长，”校长办主任一进来就说，“这是局里来的一份文件。”
覃洪武接过来看了一下：“海林，你真不打算下海了？”
唐海林态度非常坚定：“我真不打算下海了！”
覃洪武二次问：“你是真的想到学校上班？”
唐海林斩钉截铁说：“我是真的想来咱学校上班！”
覃洪武三次问：“你现在真的想好了吗？”
唐海林一言九鼎：“我是现在真的想好了！”
覃洪武一脸严肃：“既然你意志这么坚定，那好吧，你先到市教师进修学校进行岗前培训，等过年开学再来正式上班吧。”说着把文件交给唐海林。
唐海林接过来一看，培训时间近两个月，等培训结束也正好到春节了。看来只能等过完年再正式上班了。
“表……”为了避嫌，唐海林急忙改口说：“校长，如果我来学校干得不好，你可以随时开除我！”
覃洪武变得和蔼可亲说：“开除倒不必，只要你能安下心来好好工作，我就放心了。”
从校长室出来后，唐海林感到如释重负，又隐隐约约感到一丝不安。他信步来到初三办公室，找到了钟雪文老师叙叙家长里短和汇报工作情况。从钟老师那获知，市教育局教研室召开化学研讨会，司马洪老师已于早上出发了。
志愿兵唐海林转业被分配到白云中学，在校园里很快传开了。
“邓丽君，你的老情人来了！”初二（7）班班主任丁颖一走进初二办公室，立刻开始发布惊天消息，弄得全办公室的人一齐看她。丁颖和郑丽君相仿年龄。在女教师中，丁颖心直口快，快人快语，人称快嘴丁。
“你又瞎说什么呀！”正在批改作文的语文教师初二（5）班班主任郑丽君被快嘴丁丁颖这么一诈唬，差点拿本子打她。郑丽君人长得漂亮，而且又和台湾歌星邓丽君一字之差，故人称邓丽君。
快嘴丁边打水边说：“我怎么瞎说了，人家都到学校来报到了，不信你去问初三的钟老师去。”
“到底说谁呀，弄得人家一头雾水。”这时，政治老师范琦忙过来插嘴。
快嘴丁扒在范琦肩膀小声说：“她的初恋情人唐海林，就是那个傻大兵转业到咱们学校了！”
郑丽君瞟了她俩一眼：“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还不敢大声说。”
快嘴丁有了郑丽君的尚方宝剑，立刻扯开大嗓门一字一句说：“邓丽君的初恋情人唐海林从部队转业回来被安置到咱们白云中学了！”说完竟上气不接下气。
初二办公室里的人齐声问：“真的假的？”
快嘴丁眉飞色舞说：“真的假不了——如假包换！”
“那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难道你怕长霉不成？”郑丽君红着脸说，“他来学校关我什么事。”
快嘴丁咂咂嘴：“呦呵！脸红了是不？心虚了不是？你的光荣历史，我不晒晒，大伙怎么会知道，对不？”
“哈哈！”大伙全笑了。
郑丽君拿起本子一边追打快嘴丁一边咬牙切齿：“你这个死快嘴丁，我叫你乱说，我非把你的嘴堵上不可！”
“丽君，把钥匙给我！”郑丽君的丈夫初三年级主任刘希斌闻声从隔壁办公室过来要东西，郑丽君才停止追打。这时，初二办公室里的人笑得更凶了，刘希斌被笑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放晚学回到家，覃洪武马上把唐海林调到白云中学的事告诉了正在厨房里炒菜的妻子王青。王青原在白云镇政府任副镇长，分管文教卫生，现已调到房亭河镇任副书记。他们的家就在白云镇政府家属院。
覃洪武站在厨房外嗅了嗅：“炒什么好吃的？”
王青一边切白菜一边说：“白菜炖豆腐，另把昨天吃剩的鱼热一下。”
覃洪武：“哦。告诉你一个事。”
王青一边添佐料一边说：“什么事？”
覃洪武拿起暖瓶倒了小半盆开水，然后又加了半舀凉水，摘下眼镜放到一边说：“你那个二辈老表安排到俺学校了。”
王青一边往锅里放白菜一边问道：“哪个二辈老表？”
覃洪武双手捧起水往脸上抄了几下：“就是唐巷村的那个在厦门当兵的。”
王青拿起锅铲翻菜说：“你是说海林？”
覃洪武把毛巾洗了洗：“对！就是那个唐海林。”
王青停下说：“怎么样？”
覃洪武边擦脸边问：“什么怎么样？”
王青说：“我是说他到学校后，你感觉怎么样？”
覃洪武说：“这今天才来报到，我劝他下海，他一头认准进学校。”
王青说：“哦，是吗？”
覃洪武话锋一转说：“他到学校，我什么都不怕，就怕他……”
王青说：“怕他什么？”
覃洪武说：“这当兵的人性子都直，我就怕他到学校后，跟学校里以前那两个兵一样！”
王青说：“俺这个老表为人忠厚老实，我相信他不会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