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对不对要别人说，不要自己说！”
这是张定坚前朋友李智民的名言，他说了这句话，就从此不再理睬张定坚。
“你一辈子就是搞特殊，陷在工人出身成分、脱产跳舞的特殊日子里走不出来！”退休工人、高中生李智民郑重其事地说。
“比你知识多的就一定比你笨?比你知识多你就该欺负?什么逻辑！”
李智民这个人和张定坚相反，从不信口开河，说话都反复考虑，说出来就有分量。
2
李智民和张定坚是在学校外面等放学时认识的，张定坚接外孙女，李智民接孙子。
深藏不露的李智民把张定坚关于国际国内文学艺术的高谈阔论当作一种娱乐。
那天放学比较迟，张定坚特意增加了一个论题：地质队的算不算工人阶级?
老年人们发言踊跃。
张定坚从校门外的宋代古城墙的石栏杆上站起来，声音洪亮，在他想象中，他的声音理直气壮，盖过了几丈古城墙下面绿溪河里哗哗的流水声：
“啊！你们大家说，上班就是扛着个轻飘飘的标杆，到处游山玩水，是工人阶级吗？”
他说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已经和他决裂的老同学老朋友荣生。
李智民是荣生的高中同学，那是“三年困难时期”，他们中学的高中部下马停办，他去了矿山当工人，荣生进了地质队。他也知道张定坚和荣生是街坊和朋友，所以听他这么说老朋友，感到很不是滋味。
他瘦，身材不高，脾气却比较急躁，站起来走上前说道：“你这就不对了，人家的工作不比你在工地做门窗轻松！”
张定坚说：“你不懂！”
李智民说：“我不懂?人家找的矿还是放射性物质，劳保都有这一条！”
张定坚说：“对了，他们的工资、劳保都比我们建筑工人高许多，工作就是扛着标杆成天走来走去！”
李智民“噗嗤”一声笑了：“不知道你说些什么！”
3
李智民自己是矿山工人，但他从不和张定坚争论谁是真正的工人阶级、谁的待遇最低、谁养活了全国人民，他觉得张定坚争这些很可笑。
张定坚又在谈文学艺术的时候攻击学霸，而学霸的母亲是李智民的老师，所以李智民总是坚决加以阻止。
张定坚朗诵作品、自吹自擂，他则当娱乐节目，不加干涉。
千刀万偶尔路过这里遇见张定坚和人争论，总是无条件帮张定坚说话。
那天争论地质队是不是工人阶级，恰好他遇上，眯着眼在那里听，然后走上前发表支持前岳父的意见：“是啊！你们想一想，一个门窗盒子要刨多少下才刨得光生?”
李智民针锋相对：“那你说，人家地质队的走了多少步?”
千刀万说：“那走路就有钱，还工人阶级，我都肯干！”
李智民皱着眉头说：“我和你说不清，说话要有利于团结，我们在矿山挖煤，不也是要数数挖了多少下？我们还有危险。真的，说这些没意思！”
千刀万说：“怎么没意思？谁最辛苦总之要有个比较。”接着把目光转向在场的所有人：“你们说是不是？”
大家都无话可说。
千刀万在学校门口开论坛，虽然能说会道绝不认输，但别人也不认输。今天是第一次说得别人没话可说，所以他从心里感谢千刀万。他深深地感到，千刀万比他会说，是因为千刀万看的书比他少。
4
当张定坚到李智民府上再次卖弄文学并诋毁学霸的时候，李智民就拿手机里学霸在今头条的回答给他看：
问：如何对待喜欢卖弄文学的人？
学霸答：
越是文学的人越不卖弄文学。
文学让人耽于想象和语言，缺乏行动能力，实际上是一种无法摆脱的病。
卖弄文学的，往往没有文学。
我们炫耀的，往往是我们缺乏的东西。
曹雪芹认为他那伟大的《红楼梦》，不过“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鲁迅那么会写小说，却说他的小说不过是“小说模样的东西”。
白居易看见穷人拾麦穗，叹息道：“今我何功德，能不事农桑？”他不认为诗写得好就应该免费吃饭。
列夫.托尔斯泰为他的富有感到羞愧，不干农活就不安心。他不认为写作比农活更有意义。
有人会说，傻！
是的，真正的作家都傻！
杜甫和曹雪芹献给人类的是无价的珍宝，他们失去的，是儿子！
儿子饿死，杜甫操心的却是“无食无儿一妇人”，专门写诗，劝亲戚不要妨碍这穷妇人到堂前打枣。
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却希望“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他自己“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共产党员啊！
他忠于妻子和朋友，做官时反对同僚去花街柳巷，李白犯“附逆”大罪差点被杀头终被流放，他写诗挂念不已。
他的日常是拿着米袋和穷人一道去官仓挤陈米，或者扛着锄头去山里挖黄独以供家人充饥或者开荒种地！
但他不懂物质，他把刚到手的几十亩果园转手就送给一个结识不久的朋友。
临近死亡他还趴在他漂泊流浪的“家”——船上抱病写下最后一首重要的诗。
直到他孙子，他家才有钱让他入土为安。
傻，才有文学。
文学有什么值得卖弄的呢？
丢都丢不掉啊！
因此，对待喜欢卖弄文学的人，你只需对他说：其实，你不懂文学！
5
张定坚认为李智民拿学霸的回答给他看，就是讽刺他不懂文学，于是和李智民大闹，李智民就说了“对不对要别人说，不要自己说”的话。
千刀万虽然卖了房子，但坐吃山空，他准备再次外出，出发前几天，听张定坚说学霸在网上写文章讽刺他，遂自告奋勇和张定坚去到李智民府上。
他们没有想到，李智民除了说话深思熟虑，还有一个绝活。
李智民对他不以为然的言论一言不发。
搞得能言善辩巧舌如簧的张定坚和千刀万虽然说了很多话却心里不踏实。
不过，张定坚再次感激千刀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