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有为,广东南海人。他的渐渐没客的封建地主官僚家庭,既为他提供了良好的传统教育的基础,也为他显现了一个行将崩溃的社会的写照。
和梁启超一样,康有为也是一个饱卖史书、有着深厚的旧学基础的:才子狂人。在科举仕途上,康有为却不如梁启超顺当,1888年又一次进北京考举人未中,1889年秋返回广东时,却正是比他小15岁的梁启超中举之时。
其时,康梁所不同的是:康有为从事学术研究、企望跻身仕途的一个特点,便是具有鲜明的政治色彩,正如他自称的:“日日以救世为心,刻刻以救世为事。”
他以救世为己任。
他认认真真地把自己摆到了救世主的位置上,并为之奋斗。
康有为的如痴如狂被怀疑为神经失常,或者被顶礼膜拜视为康圣人,皆源出于此。
他去西樵山苦读,“时或啸歌为诗文,徘徊散发,枕卧石窟瀑泉之间,席芳草,临清流,修河遮之,流泉满听,常夜坐弥月不睡,恣意游思,天上人间,极苦极乐,皆现身试之”。
有去西樵山看见过赤足披发、啸歌放言的康有为的人,回来便说:
“康南海疯了!”
康有为的游历也使他眼界大开。
英国人统治下的香港,以及繁华一时的上海,都使康有为看到了资本主义的生机,与当时中国社会的愚昧落后相比较,自是两种天地。
康有为以自己的旧学根基,再加上所学所见的西学知识,凝聚成“救世”的大忧大愤,便成了无可争议的自龚自珍以后,敢于面对并剖析现实的今文经学大师。
由此,才可能“尽破藩篱而悟彻诸天”。
于是没有考中举人的康有为,在1888年即上书清帝,吁请变法,南海潮音.一时四播。
沉醉于几年之后金榜题名的梁启超,当时并不知道康有为。
一个偶然,引出了此后几十年难分难解的必然。。
一日,同为学海堂高材生的陈通甫到访。
陈通甫对梁启超说:“吾闻南海康先生上书请变法,不达,新从京师归,吾往谒焉。其学乃为吾与子所未梦及,吾与子今得师矣l’’
梁启超闻言,“且惊且喜,且怨且艾,且疑且惧,与通甫联床,竟夕不能寐”。
梁启超内心里的平静被打破了。
这是一种对梁启超来说更有魅力、更有刺激的吸引,这是帖括、训诂以外的新的生命、知识和学问。梁启超听罢陈通甫的一番解召,最初的感觉是“冷水浇背,当头一棒”,是“一旦尽失其故垒,惘惘然不知所从事”。随即,梁启超的心灵感觉告诉他:走新进之路,跟康南海学,当义无反顾矣!
这是一个晚上在月光之下与同窗作出的选择。对梁启超来说,这一时刻较之于取秀才中举人都更为重要得多。
人生的道路从此另有风采。自然,也会有艰辛与跋涉。
“修弟子礼,事南海先生”整整四年。
青春勃发、激情荡漾的四个春秋啊!
1890年,康有为全家迁往广州,在云衢书屋执鞭开讲,梁启超、陈通甫等20多位学子追随左右、潜心求学,一时开广东风气之先。
自从上皇帝书不达,康有为黯然离京返广东路上,痛感到民智未开,孤掌难鸣的唯一改变之道便是亲执教鞭、传播风气、推动维新。“若有弟子三千,朝夕为维新大业而奔走呼号,传之者广,播之者远,岂有不成之理?”
这是康有为立志教育的契机。
1891年春,从云衢书屋迁往长兴里邱氏书屋(今广州中山四路长兴里3号),人称长兴学舍。1893年,投奔康有为的青年学子日渐增多,长兴学舍人满为患,再迁至府学宫仰高祠(今广州市工人文化宫)。这里树木参天,环境幽雅,是读书的好去处,人称万木草堂。
梁鼎芬有诗赞万木草堂:
九流混混谁真派,
万木森森一革堂。
但有群伦尊北海,
更无三顾起南阳。
梁鼎芬也是岭南才子,工诗文,他把康有为比作南阳高卧的诸葛亮,可惜的是‘更无三顾”之人!
这也正是万木草堂新潮激荡、生机勃发的原因所在。从康有为始,一群学子不耳是摇头晃脑地背书了,而是师生同堂,共议国事,思考国家、民族的命运。也因酱康有为的影响,这一批学子无不以康圣人门下高足自居,以改变时局推动维新为江不容辞之责,“舍康门中人而其谁?”小子们够狂的了,却也狂得可爱。
每天午睡之后,康有为即“升坐讲古今学术源流,每讲辄二三小时,讲者忘卷。听者亦忘倦”。
万木草堂改变了的不只是读书方法,求知、救国救民和改造社会,因为康有为均大胆尝试而被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当后人抚今追昔,钩沉某一段历史的时候,主往只记取了急风暴雨,而忽略了水滴石穿。正是在万木草堂,由新风新雨滋润过掏梁启超之辈,渐渐明晰地看见了那些依然威严的老墙的裂缝。
作为万木草堂具有最高权威的康有为,也给他的弟子们树立了一个全新的为人艺师的形象:他讲古今思想源流时博采百家,有时还涉及西人文化,同时又无不将庠锋对准当今之世,进而再回到思想、文化中寻找改造中国的途径与办法。就在这井学的过程中,康有为的思想、见解也同时感染了他的弟子们。
即便在讲堂上,康有为也是个狂人。时而长吟,时而拍案,时而痛哭流涕。梁自超和学子们更是青出于蓝,“先:生在则拱默以听,不在则主客论难锋起”,或议论虱生,或慷慨激昂,或引经据典。满堂哗然,却也是满堂生机,直到声振林木。
广州毕竟不是茶坑村了,越秀山、白云山,都曾留下过梁启超的足迹。春华秋同,绮丽风光,常常使人流连忘返,尤其是与先生康有为一起踱步山间静听林涛艺时。
学问自然是要谈的,康有为始则有问有答,继而古今中外无所不谈,每每此时,梁启超便打心眼里更加敬重先生,并且暗暗自问:“何日吾乃如吾师耶?”
不过对梁启超来说,更有兴趣希望问及康有为的,却是上书一事。皇帝大矣!匠矣!梁启超仍然不解:康有为何来如此胆识?
战战兢兢地,梁启超问:“先生上书之际,心中忐忑乎?”
康有为一笑:“为家国也,坦坦荡荡。”
梁启超:“倘若皇帝看见了先生的上书,又会如何呢?”
康有为:“断不会无动于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今四夷相逼,日本向吉林于东,英国取香港之后又窥川、滇于西;俄国筑铁路于北而志在盛京;法国煽乱民于南。瓜分至剖,国将不国,皇帝岂能安坐金銮宝殿哉?”
“然则何以不达?”
“皇亲国戚、文武大臣、内阁中枢俱已昏聩矣!如此辈不昏聩,何用一介布衣上书?或此辈中尚有一二不昏聩者,又何不径将上书递达天视,以听裁夺?”
梁启超频频点头:“或许先生之主张‘变成法’、‘通下情’、‘慎左有’,便使比辈如坐针毡矣!”
康有为大喜:“妙哉此论!”
梁启超为乃师鼓舞,进而发挥道:“大臣阻格,不为代达,实在情理之中。煞国势式微,吾辈又将如何为之呢?”
康有为正色道:“以吾辈之新学,鼓而呼之,扫荡朽腐,推动新政,正其时矣!至于时世艰难,阻碍重重,正如登山攀援,步履维艰之后,便是‘天将降大任于撕人也’!”
这一夜,越秀山上月,万木草堂树,都听见了康有为与梁启超的知心宏论。
康梁携手,有月为证。
康有为治学,并非只是激昂慷慨,更不是攻击他的人所说的“疯疯颠颠”一路。
每次授课前,康有为先开列相关书目,让学子们先行预习,写出心得,然后展开讨论,互为交流也互相辩驳,达到互相补益、互相启发之目的。然后,康有为升讲,既讲自己的观点,也插入评论学子们的见解。其时满堂肃静,一根绣花针落圭也的声音听来也似南屏晚钟,学子们屏息听康有为如何评判自己的学识、观点。直型下课,康有为背着双手踱出门去,才吐一口长气。“凡吾师说,一言九鼎,退省者醇醇然有味,历久而弥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