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活是一个易碎的瓷瓶,敲碎了容易,再粘贴在一起很难。我的心已经碎了。
进入初冬时节,飘飘洒洒的雪花,在京都上空飞舞。雪花落在了地面上、屋檐上,也落在了树枝上,还落在了巴萨尔的头上。雪花轻盈而缓慢地在空中曼舞,让他觉得舒服。在他看来,京都就是仙界。
他在京都出生,并度过了快乐的童年和少年。可是,政治风雨摧毁了他的家,父母无辜死去,他的人生轨迹也发生了改变。他眷恋京都,这里给他留下了美好的记忆,也留下了悲伤情结。不过,他不会在京都安度余生了。
在一个重要机关门前,有两个身材笔直、个子高高的武警在站岗。他通报了自己的姓名,那两个武警向他敬了礼。显然,他们知道他。对此,他有些得意。不过,也没有什么。他认为,他在野战部队就是营长啦!
没有怎么费事,他见到了多年的老朋友。寒暄之后,汇报了太阳山谷开发的进展情况,并递送了由政府投资太阳山国家野生动物森林公园社会公共品的报告。此外,还就乌巴斯乐银行,拟在京都和滨海市设立办事处的问题,谈了一些想法,也递送了相关文件。
从某种意义上说,太阳山谷的开发,包括蛇岛、鸟岛和天使岛的开发,也是这位老朋友极力推崇的项目。
“一个人口众多的文明古国,地大物博,物产丰富,不仅文化有着多样性,生物也应该有着多样性嘛。”他的这位高朋,曾在乘坐他的豪华游艇观光时,说了这番话。
毫无疑问,他的老朋友对于政府投资太阳山谷的社会公共品问题,持赞同意见。对乌巴斯乐银行在京都和滨海市开办银行业务,也表示支持,这有助于引进更多的外资,参与国内的经济建设,符合国家改革开放战略。
在首长那儿办完事情之后,已经是晚上了,他决定去看看乌尔其其的母亲。在那些苦难的日子里,她对他像自己的儿子一样,让他多年不忘。乌尔其其的母亲住在京都郊区一幢别墅里。当初,为防止罗列的报复,乌尔其其将母亲搬到了别墅。现在,他要动员她搬到鹰飞崖城堡去。她年岁大了,如果没有人照料,生活会有些问题的。
她头发花白了,但身板硬朗。在她的眼中,巴萨尔和自己的儿子没有什么不同。当她看到他走进别墅时,很是高兴,脸上堆满了笑容。“啊,巴萨尔,我的孩子,你什么时候到的?”
“上午。”
“哦,上午到的,怎么这么晚才来看我?瞧你这孩子!”
“‘妈妈’,我去办了一点事。”巴萨尔叫“妈妈”的声音很有磁性,让她感受到了亲情。
“今晚,你住到这儿吗?巴萨尔。”
“是的,住到这儿。只要您在这儿,我来京都,就住到家里来。儿子嘛,哪能不和妈妈住在一起呢!”
“哦,这就对了。盛杰英好吗,还有你的孩子?”
“都好,他们都好。只是盛杰英有些孤单,她要我跟您说,请您搬到我家里去住,同您做个伴。”
“哦,这个嘛,我还没有考虑过!”
“去吧,那里生活会方便些。空气嘛,要比京都好。另外,有高山、大海,有数不清的植物和花朵。到了夏天,您还会听到各种各样的鸟叫声。那可是百鸟争鸣啊,‘妈妈’您去了,肯定会开心的。再说,妈妈怎么能不和儿子住在一起呢!”
“那,这儿的别墅怎么办?”
“我安排人照料就是了。”
“好,那我去,去‘儿子’家住些天。”
在京都高级法院旁边的茶楼,欧阳水荷见到了日夜想念的巴萨尔叔叔。她依然端庄秀丽,深沉睿智,眼睛里有一种特有的专注神情。在人生的经历中,巴萨尔见过许许多多的人,但没有一个人的眼睛里面,有欧阳水荷那种专注的神情。
“水荷,你好吗?我看你好像很忧伤。有什么问题吗?我的孩子!”欧阳水荷是巴萨尔出钱送到美国哈佛大学修完的法学博士,但她少年有着悲惨的经历。
“不,没什么问题,巴萨尔叔叔,我还好。上次,您让亮庄哥来京都,为我买了房子,生活就没有什么困难了。只是,我在京都常想起你们。你们总在我眼前晃动,让我无时不在思念。有时候,我会因为你们的影子,不由自主地流下眼泪。巴萨尔叔叔,不知道为什么,我老是这样!”
在巴萨尔的眼中,欧阳水荷是一个很重情义的孩子。她珍重友谊,但现在却找不到幸福,这是人生的不幸。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忧伤会毁了她的容颜。
他知道,少年的经历,让她痛苦不堪。遭受强暴的影子,已经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子里,且永拂不去。这个孩子,快乐不起来了,她的一生可能永远没有幸福了。那些强暴她的歹徒,真是可恶。他心想。不过,那些企图强暴她的歹徒们,已经作古了。可是,她却在阴霆中挣扎,那些苦难和她纠缠不休,就像魔鬼一样!
“水荷,我和亮庄不在你身边,但无时不在牵挂着你。水荷,你就像我的孩子一样,我也会想起你的,包括亮庄。你不要把我和亮庄当做恩人看,我们是心心相印的朋友,只是我的年岁要比你大些。”
“叔,我除了工作以外,就再也没有什么欢乐了。因为过去的那些经历,让我夜不能寐,又痛苦万分。我的生活是一个易碎的瓷瓶,敲碎了容易,再粘贴在一起很难了。看我的外表完整无损,可是我的心已经碎了。”
“水荷,要想开些。人不能和痛苦纠缠在一起。你要学会忘记痛苦,要从痛苦中解脱出来。水荷,生活是美好的,应该苦中有乐啊!”
“可是,我解脱痛苦的办法就是工作。疯狂工作之后,还是痛苦。痛苦是我的影子,于我如影随形。我走到哪里,痛苦就跟随到哪里。痛苦,于我不弃不离。”
“孩子,为了生活,也为了幸福,你应该成个家,找一个爱你的人。这样,你可能会忘掉痛苦的经历,开始新的生活。孩子,向前看,你的前途铿亮。现在,你已经是高级法官了。”
“是的。不过,痛苦并没有因为我是高级法官而减轻。巴萨尔叔叔,我不想成家。如果成了家,会增加更多的痛苦,也许是倍增的痛苦,或者说一个人的痛苦,演变成两个人的痛苦。何况,我未必就能找到一个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痛苦不像数学,无法求解。”
“亮庄嘛,也是这样想的。他,也是不找对象,不成家。因为那个夜晚,他见到你被打、被歹徒强暴的场面,心灵受到了伤害,一见到女孩子就觉得可怜。现在,他多愁善感,缺少欢乐。因此,对结婚没了兴趣。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你是受害者,亮庄也是受害者。”
“不过,如果亮庄哥同意,我愿意和他生活在一起,这对我来说是个例外。只是,我没有问过他,也不好意思问。您要是方便,可以代我问亮庄哥。您告诉他,我爱他。”
“噢,不,亮庄与你不合适。你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这个想法不合常理。水荷,打消这种想法吧!以后,也不要有这样的想法。”
“这,没有什么。如果亮庄哥爱我,我会嫁给他的。只是我不能提起,张不开嘴。”
“水荷,我看亮庄不合适。他是你的恩人。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嫁给自己的恩人呢?这不合适。再说,恩情不等于爱情。女孩子嫁人,绝对不能嫁给恩人。这是第一。第二,他没有多少文化。一个哈佛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怎么也不能嫁给一个没有文化的人,这不合适。再者,你已经是高级法官了。而亮庄,没有什么名分。一个有名分的人,怎么能嫁给一个什么名分也没有的人呢?这其中的差异是明显的,不合适的。此外,他做了一些你知道的事情,还做了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他做的这些事情,在我看来,那是不得已的。有的事,是我让他做的。而他做的事,对于一个法官来说,那可能是罪恶。一个法官,不能嫁给一个有罪的人。当然,我知道,他不是罪犯!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亮庄是我的孩子,就像我亲儿子一样。可是,你,也是我的孩子,但你不能嫁给他,绝对不可以的。对此,我明确表示反对!你不能嫁给我的‘儿子’,不能嫁给亮庄。甚至,你连这种想法都不能有,也不该有。”
欧阳水荷沉默不语,眼睛饱含泪水。那种专注的眼神,穿越了眼中的泪珠,透过茶楼的玻璃窗,看着窗外乱糟糟的景象。水荷这种专注的眼神,透露出了刚毅,也有着明确的意思表达。如果让她嫁人的话,是非马亮庄不嫁了。
“巴萨尔叔叔,如果您同意,亮庄哥愿意娶我,我嫁给亮庄哥。我想,恩人可以转化为爱人。某种程度上讲,恩人也是最好的爱人。感受恩和爱,须臾不可分开。谁能把感恩和爱区分开呢,没有人能够区分得开。而且,文化,不是爱情的条件。只要真心相爱,就是没有文化,也会真爱百年。至于名分嘛,那又有什么用呢,为爱的高级法官,可以向自己爱的人低眉哈腰。向亮庄哥求爱,这没有什么,但我一直没有勇气开口。另外,只要相爱,有没有名分都不重要。爱,比名分重要!至于亮庄哥做的事,我知道一些,但都是些皮毛。至少,我认为,他为我复仇,我是赞同的,尽管没有按法律程序来办。在我看来,他不是罪犯,而是我爱的人。问题是,他做的事不能公开,只要没有其他人知道就行了。还有,他做的一些事,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包括您做的事。再说,我也不认为他是罪犯。如果亮庄哥是罪犯的话,我也愿意嫁给他。可是,他没有说过爱我啊!我想,除了亮庄哥,不会嫁给任何人。我之所以向您倾诉这些话,是因为您让我成家,让我忘掉痛苦。否则,我不会向您说的。过去,他面对歹徒挺身而出,救了我现在,如果能够娶我为妻,我会摆脱痛苦,也会幸福。不过,在这之前,我没有向任何人说过我心里的想法,从来没有。巴萨尔叔叔,您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父亲’。您的‘女儿’,向您吐露心声了。我相信,只有父亲能够理解女儿的话。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能懂我的心。”此刻,欧阳水荷的眼睛里,流淌着不尽的泪水。
他从泪水中看到了光亮,那是希望。水荷的渴望,对爱的渴望。“孩子,别把这件事当回事。因为,我从来没有同亮庄谈过这些事。他还不知道你的想法呢,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假如他说不爱你哪,那你会怎么样呢?你会增加新的痛苦吗?我想,你会的,会增加新的痛苦。孩子,我的‘女儿’,你不能再增加痛苦了,尤其不能因为亮庄说不爱你的话,增加新的痛苦了。不是吗,水荷。如果你增加新的痛苦,叔叔会追悔莫及的,不该和你讨论成家的事。孩子,生活美好,从痛苦中走出来吧,不要再让痛苦折磨自己了。”
“好的,巴萨尔叔叔。哦,对了,还有一件事。上次,亮庄哥来京都,和我谈了请求黑水滩石油城警方协助调查赵子新和赵子强的问题。这个问题,我和亮庄哥说了。那边没有发现新的线索,只是在调查柳大刚的时候,发现一个个体炼油厂十分可疑。准备收网的时候,柳大刚突然发生车祸死了,赵子新和赵子强的问题,包括那个炼油厂厂长,还有那个开油槽车的司机张令文,都没了踪影。此案不了了之了。您看,还需要做些什么吗?”
“噢,这些我知道了,亮庄跟我说了。当时,之所以调查他们,是因为生意之争。他们垄断市场,反对我搞物流平台,担心会挤垮了他们的生意。不过,他们财产来路不明的问题,肯定存在。可是,他们已经向我示好了,再调查也没有什么必要了。”
“巴萨尔叔叔,那您在京都还有什么事吗?我还能为您做些什么吗?”
“没有别的事了,水荷,你保重。我和我的‘妈妈’,明天回滨海市,上午的飞机。”
“什么,您的妈妈?我从来不知道的。”
“噢,乌尔其其的母亲,她在我小的时候,收养了我。那时,我的母亲刚刚去世。从此,我就叫她为‘妈妈’了。这次,我回滨海市,把她老人家接到鹰飞崖城堡去,盛杰英会陪伴着她。人老了,应该有人照料了。她不去莫斯科了。她喜欢待在中国。我很荣幸,能够照料她老人家!”
“噢,您是好人,上帝会保佑您一生平安,还有亮庄哥。”
“水荷,我回去后,会将你的话向亮庄说的。”
“谢谢您,巴萨尔叔叔。”
告别的时候,他看到水荷的脸上有了笑意。对爱情的憧憬和渴望,让她的眼睛里发着光亮。不过,脸上的笑意,并没有改变她眼中的那种专注的神情。
啊,他明白了,那种特有的专注神情,是她生活中不同于他人的一种定力。这种定力,不会因为其他事务的影响而改变。也许,这种定力,只有法官身上有,而普通人身上没有。不过,在所熟悉的其他法官身上,他还从没有见到过欧阳水荷眼中的这种特有的专注神情。她眼中流露出的那种特有的专注神情,足以战胜一个军团。他这样认为。
他想,如果亮庄同意,她和他结婚没有什么问题。尽管马亮庄出身卑微,没有文化,也没有什么名分,但他有智慧,有清晰的头脑,不仅会赚钱,还有一颗怜悯之心。
可是,文化、名分和爱,又有什么关系呢?没有的,真的没有关系。她说对了,爱是无条件的。只要真爱,还在乎文化和名分嘛!一个有文化、有名分的人,爱上一个没有文化、没有名分的人,也会白头偕老的。只有真爱,才会百年。他相信这一点。再说了,没有文化,没有名分,不一定就没有素质。在他离开茶楼的时候,有了对恋爱与婚姻和欧阳水荷同样的看法。他被她说服了,这是一个例外,这在他的生活中是不多的一次。他回去要和马亮庄好好谈谈,这是一个重大问题。
可是,他想到,一个共和国的高级法官,爱上了一个负罪的人,那可是另一码事了。不过,这没有什么,都是自己的人嘛!另外,没有人知道马亮庄的过去,也没有外人知道他做过的事。在他和马亮庄的生活中,有着许许多多的不为人知的秘密。可能的是,保守秘密会让一个负罪的人同样享受爱情。在普通人眼里,坏人做坏事,在不被人知的时候,那他就是一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