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萧辰当上了个什么劳什子副班长之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感觉自己就是一头被套上了缰绳的牛犊子,本来出生牛犊不怕虎的性子,却被人生生的从鼻子穿了一个孔,套上了绳索,被人牵着鼻子走。
想往东,却被硬生生的拉着向西,只要稍微反抗,鼻子就疼,越是挣扎,缰绳收得越紧,鼻子就越疼。
他终于是感受到了,孙猴子那种有劲使不上力的感觉,纵使有天大的本事,大闹天宫撼天动地,到头来还不是唐僧轻轻松松念几遍紧箍咒,就头疼得满地打滚跪地求饶。
他想,自己就这么一个凡身肉胎,再怎么闹腾最多还不是搅浑了池里的水而已,还能闹到天上去?
他好怀念以前自由自在自由蹦跶的生活,想睡觉就睡觉,想逃学就逃学,想爬树就爬树,想浑水摸鱼就浑水摸鱼,那些日子多么美好。
好好的非要上什么学,不就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么?
想起到当初是自己要来上学的,如今真想狠狠的抽自己一巴掌。
特别是当了这个什么劳什子副班长之后,更是苦不堪言,有苦说不出。
那次上课,他习惯性像往常一样去和周公约会,当场就被老师罚站了一个早上,还被同学指指点点的,话里话外如芒带刺夹刀带棒的:
“副班长还带头睡觉,像个什么样子。”
“简直是丢尽了咱班级的脸。”
......
他是抓紧了拳头,控制住自己想要朝那些人脸上抡拳头的冲动的,想着自己即使把人给打趴下了,也不一定能堵得住别人的嘴,还要挨罚,只能强忍着。
李萧辰只好咬着牙,挺直了背脊,强撑着瞌睡沉重的眼皮,装出认真听课的样子,即使他什么也没有听进耳朵。
迟到早退逃学不做作业带头闹事,是他随性的生活里常做的事情,现在却不敢任意妄为了。
这官不好当啊。
一个星期不够,李萧辰就想撒手不干了。
有好几次,他去找李英,要求解除自己的职务,他不想当这个副班长了,可到了门口,又不敢进去。
他怕碰了一鼻子灰。
这天,他在老师办公室门口不知徘徊了多少遍,一次一次的伸出手想敲门,但终究是拉不下那个脸,因为当初和老师有言在先的,如果自己先反悔了,是不是特别脸啊。
“嘿,同学,有事吗?”
一位老师刚从教室回来,看见了在走廊里徘徊的他,叫了一声。
李萧辰从窗口看到,李英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的一瞬间,便落荒而逃。
真是太好笑了,他李萧辰天不怕地不怕,什么时候怕过谁?
自从当了这破官之后,竟然不是怕东就是怕西,整天愁眉苦脸的,心里憋闷的慌,还无处发泄。
就像是一只猛兽被关在笼子里的无力的感觉。
李萧辰只好有事没事的逗逗唐雨荷,开些无关大雅的玩笑,有事没事和桃夭较较劲儿,打发着苦逼一样的日子。
桃夭那张美丽的小脸,常常被李萧辰气得脸色苍白没有血色,却又知打不过他,不敢多言。
......
而唐雨荷,只顾着和自己较着劲儿。
读书认字确实是一件极苦的差事。
特别是在艰苦的岁月里,不管离学校有多远,都是靠自己的双脚一步一步的走路去上学的,更为糟糕的是,因为贫穷,还没有一双像样的鞋子穿。
夏天,光着脚丫子走在满是石子的泥路上,刚开始,细皮嫩肉的脚底常被尖利的石子扎出了血,久而久之,脚底就磨出了一层厚厚的老茧,也不怕石子了。
可怕的是冬天,天气冷得能把空中的气流都凝成了霜,光着脚丫子走路实在是一种酷刑,痛苦得让人无法忍受。
唐雨荷的双手,因为大冷天的洗衣服长时间泡在冰水里,经常长满了红红肿肿的冻疮,而双脚也因为没鞋子穿也红红肿肿的,简直是不让她活了。
母亲狠了狠心,卖了十只鸭子给他们姐弟三人每人买了双鞋子,唐雨荷便得了什么宝贝一样,每逢下雨天都舍不得穿,就怕弄湿了弄脏了。
李萧辰每每看见她红肿的双手,眉头就皱得紧紧的,黑着脸,更多的时候是一句话也不说,有时候挤出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憋出那么一句:
“你整个冬天都是吃萝卜啊。”
唐雨荷很久都闹不明白,他讲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直到每天晚上被手上脚上的红萝卜疼痛难忍的折磨得睡不着,才恍惚的想起,他话里的意思,是说她吃得太多萝卜了,又长了回来。
....
日子嗖忽而过。
大雪过后,白天更加的短了,黑夜漫长。
呼呼的北风从来没有停歇过,天空也整天阴沉沉的,飘着零零星星的毛毛雨,让人直冷到骨子里。
天还没亮,唐雨荷就得起床,胡乱热点儿昨晚的剩饭剩菜填下肚子,有点儿温热的东西在肚子里,就会觉得这个冬天不太冷,然后拿着松枝点上火把,迎着呼呼的北风,一边走一边满村的吆喝着:
“上学咯!”
几分钟后,门就接二连三的打开了,一个个毛茸茸迷糊的小脑袋,就贴着门缝儿挤出来,双手拽紧了身上的衣服,迎着寒风抖着身体,书包吊儿郎当的挂在胳膊上的,露在外面的耳朵还红红的,很显然是刚刚被人扯着耳朵,费了老大的劲儿拉出了温暖的被窝。
“走吧。”
等人都到齐了,一群毛孩子便一边揉着迷糊糊的眼睛,抗拒着眼皮的沉重,有气无力的往前走,一副在梦游中去上学的模样。
他们就这样一个跟着一个,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摇摇晃晃跌跌撞撞的往前走,越过田野爬过山岗,向着统一的目标前进。
在他们当中,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上学路上,大的要照顾小的。遇到打滑的路段、陡峭的山坡、难过的水沟,年龄大的孩子,会很自觉的拉着年龄小的孩子的手跨过去,甚至背着他们走过去。
童年的这条艰辛的求学之路,就是这样用双脚一步一步的走出来的,走过了春夏秋冬,走过了花开花落,走过了多少风和日丽的日子,也走过了多少凄风苦雨的岁月。
如果说,从来不觉得苦不觉得累,是不可能的,可贵的是,唐雨荷一直坚持了下来。
每当回过头来看时,苦与累反而最是磨练人的,不仅能磨练出强健的体格,更是能练出坚强的意志。
他们天没亮就出发,来到学校的时候,天刚蒙蒙亮,还没放好书包,学校打钟的老头儿已经拿着一根铁棍,“当当当”的敲着挂在那棵老榕树下的大铁钟,大家便会急哄哄的冲进教室里。
因为下雨,省去了到操场集中做早操的过程。
...
对于很多孩子来说,上学条件艰苦也就罢了,最痛苦最无法忍受的,便是整日的坐在教室里,听着老师讲课简直就是在听天书一样,傻傻的听不懂。
老师在讲台上越是讲得滔滔不绝,自己就越是犯困,哈欠连天,想瞌睡。
很多时候,英姐都被自己的演讲感动了,声音沙哑眼眶红红的,而下面听课的人全都傻子一样瞪着一双呆滞的眼睛看着她,奇怪她怎么会说着说着就这样了。
英姐常常气结,一口气喘不过来,差点儿要吐血。
自己滔滔不绝的演讲了这么半天,原来不过就是“对牛弹琴”,这一屋子的牛竟没有一个听得懂会感动的,她不知道是为自己感到悲哀,还是替他们感到悲哀。
一种无力感就此袭来,让她浑身冰冷。
“你们简直就是一群无可救药的牛。”
老师,我要是牛就好了,我这会儿肯定站在一望无际的草地上撒着欢儿,冬日的阳光正暖洋洋的照在我的身上,多惬意啊!我要是牛,吃饱了就躺在草地上美美的睡上一觉,眯缝着眼睛看着云朵在我的头顶上飞过,多美啊!我要是牛——
“哎呀——”
一声惨叫传来,打破了教室里飘忽的思绪,打破了原有的安静。
一个粉笔头正好砸三爷在额头上,痛得他龇牙咧嘴的猛的跳起来。
才这两三个月的时间,英姐硬是被他们逼出了一副泼辣狠劲儿,一个眼神不对,一言不合就扔粉笔头,而且速度飞快,又狠又准。
他们都怕她的粉笔头,打起人来那是真的疼。
英姐折腾他们的手段多种多样,粉笔头只是其中一样,却不是最狠的。
最狠的是罚抄书。
抄书?很多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抄书对他们来说无疑就是一种酷刑,那是要跟笔较着劲儿,跟那一排排蚂蚁样儿的字较着劲儿,好不容易写得歪七扭八的鬼画符交上去,当然没有人能看得懂是些什么东西。
老师当场就气炸了,恶狠狠的威胁说:重抄!否则放学不得回家。
老师这招够狠啊,再次把他们逼入绝境,无路可退,只能哀嚎着。
三爷这一次被罚站着听课,理由是他根本没有听到英姐在说什么,眼睛只看着窗外,一脸迷醉的样子。
“老师,你罚我去跑步吧,站着我会打瞌睡。”
三爷期期艾艾的说。
英姐才不会上当呢,罚你去跑步还不美的你。
操场上的大树露着光秃秃的枝桠立在寒风中,冬日的暖阳照耀下来,在枯黄的草地投下斑驳的影子,麻雀在枝桠间忽上忽下的跳跃,“叽叽”的叫着觅食,那可是比在教室好玩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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