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啄木鸟》2002年第02期
栏目:外国推理探案
走出大学校门已经三十八载,时而觉得这段时间似乎很漫长,时而又觉得流水匆匆不过弹指一挥间而已。
他难以立刻接受下述事实——习以为常为之奋斗了三十八年的公司从明天开始便不再和自己有任何关系。
从明天开始每天都是可以自由支配时间的星期日了。再也没有必要为了第二天而必须考虑前一天夜晚的入睡时间。为了明天而必须调整好自己当天体力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伊庭悌二突然从公司的羁绊下解脱出来,不由得对展现在眼前的无限的自由感到一片茫然。
三十八年间所培育起来的白领习性并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改变的。
心里明明知道明天可以不去公司上班了,可到了夜晚大概还是会在相同的时间就寝;翌晨还是会在相同的时间睁开双眼的。而后便会打点上班的行头。接着才会意识到从今天起自己已经不必到公司去上班了。不过,却也备不住仍然和以往一样,在同一个时间离开家门走向车站。啊,可悲可叹的白领习性!
站好最后一班岗先是到各个部门去寒喧告辞,然后再回到自己多年来已经坐惯了的心桌前。按计划,从明天起另一名职员将成为这张桌子的主人。
礼用物品已经被伊庭带回家去,桌子上空空荡荡光可照人。伙伴们已经为伊庭召开过欢送会,剩下的只有一件事——伊庭悌二拔腿走人。
这一天终于来临了!伊庭睇二在心中自语。
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家公司捱到退休那一天。伊庭悌二毕业于一所二流私立大学,毕业后就进了这家公司,一生之中并无大过,靠着诧资排辈在退休前混了个副处长的职位。其间,经上司介绍娶了老婆,并生了两个孩子。妻子已经在几年前先他而云。孩子们均己独立。绕膝之孙也已经有了三个。
步人花甲并无大过的人生!
不,并非并无大过!只不过是伊庭悌二已经将自己的想法深深地埋藏在心底而已。他不想在拿着这家公司俸禄的同时再掀起什么波澜,而改换门庭也是一件麻烦的事。走出校园刚刚踏进公司大门时的伊庭悌二也曾踌躇满志,眼前充满了彩虹般的梦幻。然而,在公司恰到好处的小思小惠的诱惑下,不知不觉间雄心壮志和野性已经消磨殆尽。他已经没有心情奔向自由的旷野:原因只有一个——在公司不断抛出的食饵诱惑下,他已经丧失了在自由的荒野里寻觅食饵的能力。尤其是在上司的关照下娶妻生子之后,他便在这家公司里深深地扎下了根。妻子过去也在这家公司工作。在妻子上司的关照下,伊庭’弟二一帆风顺,成了公司内最年轻的科长。可以说在升任科长之前他是万事称心如意的.问题出在当了科长以后。
生了第二个孩子以后,妻子产后的康复状况不佳,变得百病缠身。从那时起,伊庭悌二便丧失了野心。在那之前,伊庭悌二在公司里发言踊跃,其能力入所公认。
只不过是因为某一“事件”,这才彻底改变了伊庭的人生。虽然伊庭本人并不认为自己已经变了,但事实上他已经对一切事务都感到索然乏味,变得鼍无生气。
在竞争激烈的公司里没了生气便意味着只能从跑道上败下阵来。可是.伊庭却好歹混了个副处长的位置,并未被彻底踢出“跑道”。其原因只有一个——因为妻子的上司一直都在暗中关照着他。
不过,伊庭并未彻底地瘫垮下来。在公司混饭吃的期间内他并无大过。他认为这就是自己的人生轨道。伊庭已经在心中为自己定好一个目标,那就是在离开这家公司以后,再开始自己崭新的人生。他并不想为了自己崭新的人生而辞掉公司的工作。他在心中暗暗劝慰着自己,要在退休之日,或者是出现了其他原因迫使自己不得不辞掉公司的职务时,再开始自己崭新的人生。
转眼间三十八年的岁月已经逝去:这是一种习性——呈一种作为“公司奴仆”而被调教得抹杀了斗志的习,芏。它可以证明.在上述三十八年期间内发生了那个“事件”的时候,伊庭已经沦为一个“公司的奴仆”。只要身上还捆绑着公司的枷锁,他就难以从“公司奴仆”的身份和习性中解脱出来井获得自由。在“公司奴仆”这一毫无生气的人生底层:伊庭正在为恢复自由之身做着准备,悄悄地为自己孕育着一种决心。而实施这一决心的日子现在终于来临了。但是,多年来培育而成的“公司奴仆”的习性使他难以相信这一时刻已经到来。
伊庭对十余年前某一天所蒙受的耻辱至今仍然历历在目难以忘怀,仿佛事情就发生在昨天。伊庭所蒙受的耻辱无人知晓,犹如一把利刃深深地插进他的胸瞠,鲜血在静静地流淌着,直至今日。
一天,伊庭正蹲在大便间里解手,两个男职员走了进来。见身边无人,两个人便大胆地闲谈起来。
“真呈应了那句老话了,世上传得沸沸扬扬,只瞒了老公一人。”
“伊庭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那还用说?如果知道的话,你想他能让部长当媒人并且应下这门亲事吗?要真旱那样的话,伊庭可也真够了得的啊!”
自己的名字突然出现在同事的闲聊之中,伊庭不由得竖起了双耳。
“我认为伊庭是毫不知情的。你想啊,如果知道的话,他怎么可能让部长做月下老并且和部长的‘办公室小蜜,结婚呢?”
“讲大道理倒是不错。不过你想,在部长的关照下,伊庭可是刷新了最年轻科长的纪录啊!”
“那是部长在减轻自己的罪孽嘛!”
“据说结婚时新娘的肚子里已经播下部长的种儿了。”
“部长也真行!把自己玩够了的二手货塞给部下,还满不在乎地给人家当起什么媒人来了!”
“伊庭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日子过得爽不就得了?”两人哧哧窃笑着离开了洗手间。
蹲在大便间里的伊庭已经呆若木鸡,周身的鲜血呼呼啦啦地冲上了头颅。他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所谓部长就星自己现在的顶头上司市野清明。
当初市野对伊庭说有个姑娘不错,便把赖子介绍给了伊庭,并当了他们的媒人。伊庭也相中了赖子。婚后夫妇关系和睦,可以说小家庭蛮幸福的。
和赖子结婚后,市野便开始从各个方面提拔重用伊庭.长立清美诞生之际,市野还亲切地帮助孩子起名,将自己名字中的一个“清”字用到了孩子的名字上。伊庭有时也觉得难以释然,市野为什么如此关照自己呢?可是又一想,大约是因为他是自己的婚姻介绍人兼孩子的起名人吧。于是也就毫不客气地接受了对方的知遇之恩。不过,事到如今细想起来,方感到疑点颇多。
赖子过去曾是市野的部下。但是,作为部下而言,其对市野的举止有时未免过于亲呢.伊庭将其解释为这是因为对方既是媒人又是孩子的起名人之故。清美诞生之际两人曾戏言这孩子是“蜜月胎儿”,即多少有些出生过早之嫌。
该不会呈在举行婚礼之际就已经怀上了市野的种儿吧?
坦然自若地将自己的“,办公室小蜜”塞给部下,当了媒人不说,还给自己的后代用上自己名字当中的一个字起了名字。天下还有比这更能愚弄新郎的事吗?
洗手间里听到的话如果是毫无根据的流言蜚语就好了。但事实上他们的话是有根有据的;:后来出生的长男倒呈很像伊庭,而清美则丝毫不像父亲。人们都说请美像母亲,可是伊庭觉得她也并不怎么像赖子,虽然难以明显地找出市野的影子,可是,有了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后再去观察一番;竟觉得其动作中时不时地便会出现令人瞠目的与市野的相似之处.
如果追问一下赖子就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但是,伊庭没有这样做.他爱自己的妻子。对清美也是一样,迄今为止一直视为己出地疼爱着她。妻子也爱她。清美也深深地信赖依靠着伊庭这位父亲。
伊庭不能只是为了验证洗手间里听来的传闻,为了释解疑念就去破坏自己的家庭。验证之举是于事无补的。
伊庭将对妻子和女儿的疑念深深地埋进心底。即使是在妻子病死之前,他也没对此事进行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