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给瑟琴斟了一杯茶水,茶是新绿的碧螺春,水是三千里外的憨憨泉水,茶在水里化开来,有透明的水雾和绿色的香气。这样好的茶,林清自然是喝不起的,所以他拼命往瑟琴杯里倒水。
“你就在茶楼请我喝酒?”瑟琴愤愤地说,话音未落,远方传来纷纷扬扬的丝竹声。一顶四人抬的平肩舆出现在长街尽头,一条柔嫩如水的玉臂伸出帘外,臂上是朵艳丽的海棠红花,引得路人目光留连。
“你可知,那半条手臂值多少银子?轿子里坐的是锁玉楼的环佩姑娘,我可请你喝了价值千金的花酒。”林清饮下一口茶水。
“你!”瑟琴觉得遇到林清,真的是流年不利。
“我已经请你喝了花酒,现在你请我喝茶吧。”
“但这地方,是你选的……”
“你知道我没有银子!”
“我是说,你选的地方,从来都有深意。”瑟琴用指节敲打着汉白玉的桌面,“你是根本不想碰朱贵妃的案子,还是非常想管这桩闲事?”
“喂,这茶楼可没有‘清’字。”林清皱着眉头。
瑟琴示意林清往楼外看去,茶楼脚下是一条专门卖字画的风雅街巷,巷子里还飘着环佩带来的香风,文人们大多在挑选书册,店铺的老板卷起一幅画,将画插入瓷瓶中。
“朱贵妃杀的第二人,是画铺老板刘云,一幅《清云素女》当胸插入。”
“果真又是‘清’字?”
“是。”
“我小外婆真是心狠手辣。”
林清穷得叮当响,而瑟琴却是个有钱人,有钱人理应请穷人,起码林清是这么认为的,但是林清却忘了,瑟琴本质上还是个生意人,生意人不喜欢亏本。
所以后来瑟琴还是逼着林清带自己去锁玉楼喝真正的花酒,林清拗不过,只得寻着脂粉昧,将瑟琴带到了水柳巷。时已入夜,整条水柳巷弥漫着刺鼻的脂粉香气。但巷子尽头却有座小楼,四道飞檐翘人天空,檐上金铃细碎地响着,颇为静谧。林清来到小楼门口,匾额上写着“锁玉楼”三字。
无人招揽,林清与瑟琴自顾自入楼,楼里清净得不像烟花之地,云母屏风后有乌黑的人影晃过。林清细看下,便察觉到楼里的异常,锁玉楼内部宛若微型迷阵,如无人指引,深入迷阵,便再也无法走出去。
突然,一道红绫凭空垂落在林清跟前,状如鬼魅。林清用手拉了拉红绫,那红绫就如同一只被逗弄的小猫咪般,轻轻蹭着林清的手指。林清猛地拽紧红绫,疾风般将之迅速缠在手上,借力跃起半空,红绫却突然脱落,林清足尖轻点屏风,转身跳上了二楼。
“贞姨,你差点摔死我!”,林清对着倚栏浅笑的美妇喊道。
“你又想来白吃白喝,摔死你,是你活该。”名叫贞娘的妇人一袭朱红长裙,裙边曳在地上,如同怒放的牡丹,语音娇俏,却似和林清有无限交情,“你知道,我并不喜欢有人在我的楼里乱闯,但你那位朋友,却偏偏喜欢像老鼠似的钻东钻西,你说,该不该杀?”
“杀吧杀吧,我也很想看到,他被砍下脑袋的样子。”
贞娘话音刚落,楼梯上便传来一道响声:“林清,你真不是个东西!”
瑟琴很快就站到了林清面前,他发梢上还带着水珠,纵然是闯出了迷阵,却显得颇为狼狈。
“瑟琴,枉你是个老实人,却去偷看妖精洗澡。”林清小声说道。
“晚辈见过朱夫人。”瑟琴像是没听见林清的调笑,他朝贞娘作了个揖,眼神却停留在贞娘的脸上,再也挪不开了。
“我长得可美?”贞娘见瑟琴一脸痴憨样子,便款摆身姿,走到了瑟琴面前。
“貌美如花,但心如蛇蝎。”瑟琴一脸坦然。
贞娘听了这话,瓷白的脸上都要笑出皱纹来:“我喜欢实诚的小伙子。”
林清无奈地把瑟琴推到边上去:“贞姨莫听他胡说。”他转过头来,对瑟琴说,“朱夫人贞娘是我母亲的闺中密友,我母亲嫁到齐国的时候,她替我母亲掌管晋国这边的一部分生意。你不得无礼。”
“朱贵妃杀的最后两人,便是锁玉楼的姑娘云清和一名朝廷大员。”瑟琴一把拉住林清。
“官员夜宿娼馆,本就有罪,我小外婆临死前,还为民除害了。”林清在同瑟琴说话,眼睛却盯着贞娘。
“但韦大人却不是污吏,而是良臣。”
林清如遭雷击:“韦典大人死了,执掌刑律的韦典韦大人?”
“韦大人官居一品,穿石青云纹朝服,韦大人心爱的姑娘,名叫云清。”瑟琴一字一句说道,逼得林清正视事实。
“又是‘清’么,瑟琴,你这顶帽子扣得太大,我当不住!”
“那你告诉我,朱贵妃死前,为何要千里传书请你入京,而朱贵妃被大内高手击毙前连杀四人。这四人又与你有何联系?”
“我是你的朋友。”林清软弱下来,用哀求的眼神看着瑟琴。
“正因为你是我朋友,所以我不能看着你蒙冤!”
“我蒙什么冤?”林清惊讶。
“许多人都认为,朱贵妃的死与你有关。”
“许多人是什么意思!”
“你一定不看小报。”瑟琴无奈,“许多小报上都登载了关于朱贵妃杀人案的案情猜测,每一篇文的矛头,最终都指向了你。”
“只因为‘清’字?”
“还因为你的身份。”
林清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天底下竟有那么多人惦记着我。看来,这个案子我必须查下去了,不然我会冤死的。”
“打断二位一下。”贞娘见两位好友互诉衷肠正到动情处,脸上绽开笑容,“我不管你们在吵些什么,如果是要问我案子的事。我姐姐在我楼里杀人,我自然要报官擒拿她,哪怕她是皇帝陛下最宠爱的妃子。”
“是晚辈失礼。”瑟琴再作揖。
“你并未失礼,你说的句句是实。”贞娘手握红绫,那红绫软软垂着,贞娘逗弄猫咪似的搔了搔它的下颚,那段红绫便懒洋洋地卷缠在贞娘手指上。突然,一个小丫头匆匆进来交给贞娘一封信,贞娘对她使个眼色,“二位,我有些急事,告辞片刻。”
林清和瑟琴躬身致谢,等他们抬起头来,面前哪里还有贞娘的身影。于是两人左摸摸右晃晃,便在名动天下的锁玉楼里乱转起来,林清对搜查这种事情并不感兴趣,这位风骨媚骨并存,特立独行,看着自己从小长大的贞娘,绝不可能是凶手,但是朱贵妃到底是怎么了呢?事情仿佛缠成了一团乱麻。
林清站在窗边,烦闷地听一位名妓唱曲。忽然有一侍婢自暗处走出来,偷偷朝林清行礼,小声说道:“云清是我的好姐妹,请公子务必救她。”
“云清姑娘没死?”林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侍婢已哭作泪人,只顾着求救,林清与瑟琴对望一眼,便让她带路。
那侍婢小心翼翼推开一道隔墙的暗门,一条石阶暗道直通地下。石壁凉意森森,侍婢为林清与瑟琴点了盏小油灯。地道昏暗,愈向下,石壁像是在缓缓移动似的逐渐贴近身侧。林清觉得脸上被滴了一滴冰水,却嗅到了血腥气味。
地道底部竟是一座石牢,侍婢将林清带到一间房里,一个蓬头垢发的白衣女子正躺在堆枯草上,她身下有摊血迹,扑面是污臭的血腥气。
林清只看了一眼躺在干草堆上的白衣女子,便将目光转投到那位带路的侍婢身上。
“她就是云清?”
瑟琴反问侍婢:“云清并未被朱贵妃击杀,那从锁玉楼里抬出的第二具尸体,是谁?”
“公子等云清醒了,只管问她。”侍婢悄声说道,“你们赶紧走,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主人很快会发现!”她边说,便掏出钥匙打开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