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不知是谁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音乐响了十几秒也无人接听,陆费隐认得这旋律,是一首德国歌曲,《天使》。他的眼光不知为何又落在背对他的莫小凡身上,莫小凡后颈微微动了动。又过了几秒,随着屈天亮将手机缓缓放至耳边,那音乐声断了。陆费隐又感到了车厢里那种紧绷的气息。
“喂。”屈天亮的声音低沉晦暗,“带来了,人在哪里?”
山脊越来越迫近,光线也越发暗淡,汽笛骤然响起,凄厉的鸣叫中屈天亮站起身来,好像被什么牵引着,失神地走向右边的车窗。陆费隐顺着他的目光向右望去,不由怔住。
远远的荒滩那头,有一座荒废的水塔,水塔下站着一个女人。那女人穿着拖到脚背的白裙,及肩的黑头发如蓬草般飞舞。她的双眼被一块白布蒙住,双手背后,好像是被绑缚在塔边,她的头低垂着,不知是否有意识。阔大青灰天空下的枯萎河滩,细长水塔旁蒙住双眼的少女,像一幅视觉极具冲击力的印象派画作,让陆费隐震在原地。
一瞬间,那诡异的画面消散,随着浓黑的烟气弥漫,火车冲进了隧道中。
车厢里灯光雪亮,手机信号也中断了,屈天亮站在走道中间,拎着皮箱,失魂落魄地望着那个已经漆黑一片的窗口。陆费隐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没来得及开口询问,角落里的莫小凡忽然转过头来,两人目光对视。陆费隐什么也没说,转身重新坐了下去。
刚才那一瞥,是警察的眼神。被绑缚的女人,化装的警察……
莫小凡收了牌,向身前两个穿白色工作服的列车员说了句什么,那两人站起身,一人推着一辆食品车分别去向两个车厢。屈天亮坐回座位上,依旧将黑皮箱放在膝上,因为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陆费隐转头看看被自己打开一条缝的车窗,大致猜想到,这是一起绑架案。
两分钟后火车跑出隧道,道旁先是出现了栉比的红墙石棉瓦砖房,人烟也稠密起来。火车缓缓驶向前方一个简陋的站台,速度渐慢。这一站叫做郭北。对屈天亮来说,这段路程太久了一些,手机又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未知号码,屈天亮没有犹豫地接起手机。
“看到她了?”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对方显然使用了变声器。
屈天亮沉默了几秒钟,开口说:“看到了。”
火车在月台停稳,那个怪异的声音忽然命令道:“下车,在月台上等我。”屈天亮没有犹豫,立即拎起皮箱向外走去,他走过陆费隐身边,在紧邻餐车的9车厢前车门下了车。
这个车站太小,一共只有十几名旅客上下,空落落的月台上只剩屈天亮一个人。列车已经开始缓缓前行,此时他的手机又响了。接听起来,那个声音再度下达指示:“上车,坐回去。”屈天亮立刻返身跑了几步,及时跳上了火车。
莫小凡不再打牌,他一人占了一个座位,耳朵里塞着耳机,半闭着眼睛,享受似地微微摇晃着腿。忽然,他脸色暗沉下来,扶了扶耳机,不知听到了什么。
半个小时后,列车停靠下一站,东程,同样的事又发生了。电话里的人再度指示屈天亮下车等候,开车前一秒又叫他跑回车上。已经有别的旅客注意到这个不断上下车的人了,纷纷向他投去奇怪的眼神。屈天亮倒是镇静如常,看不出任何情绪。之前他和警察商议,一旦见到人质,绑匪一定会要求立即将装有现金的皮箱从车窗扔出去,但不知道为什么,对方没有这么做,反倒让他一遍遍上下火车,好似戏耍一样。
列车再度进站,这回是个相对热闹的车站,红柳站。陆费隐正拨着号,前方《天使》的音乐同时响起,莫小凡不由看了他一眼。陆费隐手机听筒传出的是“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屈天亮接通手机,听筒里传来下车指示。
屈天亮下车后,莫小凡慢悠悠走过来,在陆费隐身前站定:“先生,你的车票给我看一下。”陆费隐从裤子口袋拿出两张票交给他,莫小凡看了一眼,将票还给他,转身要走。
“等等。”
莫小凡回头。
“结账。”陆费隐指着餐桌上的食物说,他恶作剧地想,在其位就要谋其政。
莫小凡看了一眼桌上的盘子,头也不抬:“六十四块三。”他将陆费隐递过来的钱放在工作服兜里,走开了。
“师傅!”
“还有什么事?”他不耐烦地回头。
“麻烦您收一下盘子。”陆费隐微笑。莫小凡晃当真走回来,收了桌上的四五个空盘子就走了。
同时,月台上的屈天亮被七八双眼睛盯着。这是到达终点站T市前的最后一站。如果绑匪有要求,只能在这里了。红柳站旅客较多,不断有人经过屈天亮身边。他背对着车窗,右手拎着皮箱。四周人来人往,有个拖箱子的男人低头直直向屈天亮撞去。离他几步之远的便衣向他们靠近了两步。可是男人拖着箱子绕过屈天亮,上了火车。
手机又响了,依旧是上车的指示。屈天亮呼出一口气,转身上车。这回电话没有挂断。对方要求他把箱子放在桌上,屈天亮按照指示将皮箱横放在餐桌上,对方再次要求打开箱子,他愣了愣,还是按指示行动。箱盖弹开,他的瞳孔立刻急缩了。里面哪里还有现金,箱子里是一堆杂志和旧报纸。
“谢谢了。”说完这句话后,对方挂断了电话。
餐车里的服务员都聚拢过来,陆费隐站起来,也看清了箱子里的东西。
莫小凡拧紧了眉头,从上车起,屈天亮和这个箱子始终没有离开过他的视线,电话那头的人怎么可能做到不露面,不接触,就换掉了箱子?紧接他眉棱一动,似乎想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