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开始分解。没见有东西倒在上面或从地里冒出。臭气熏天的垃圾堆自行分解成粉末,消失了。什么都没剩下。
我问:“掺大豆蛋白粉的面包变出来了吗?”“变”似乎是我能想到的最保险的动词了。
“是的。”
墙上相同的位置又融开一个洞,滚出一条条面包,应该掺了大豆蛋白粉。群狗没命地狂叫,把爪子、嘴巴和舌头探出格栅,但够不着。
“金属球——你有名字吗?”
没有回答。
“好吧。蓝球,那些笼子牢不牢?狗能撞破吗?可不可能跑出来?”
“不可能。”
“把平台放到地上。”
我的安全高台降了下去。犬笼间的过道并不规则,宽的宽、窄的窄,最窄处两条狗都能碰着,因为当时笼子是按每条狗所在位置就地“长”出来的。我留神脚下,小心翼翼地走到一块空地坐下。我把一条面包掰成大块,挑了一些看上去危险性不强的狗,将面包块塞进它们的笼子。见此情形,那些大家伙嚎得更响了。对这些凶神恶煞的大狗,我只把面包块搁在笼外它们刚好伸爪能够着的地方。
我第一次交给圆顶的那只小奶狗躺在一个小笼子里。死了。
第二只还活着,可也奄奄一息了。
老头那条贵宾犬身上的癞子看起来更严重了,它很警觉,喂食时还企图咬我。
“现在怎么做?”
“它们需要水。”
“是。”
水从墙上流出,达到一英寸深时止住。群狗舔着流进笼子里的水。我站在地上,感觉两脚湿湿的,原来靴子上有破洞,而我之前都不知道。群狗让水一浸,那股恶臭愈发强烈,让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死狗散发的气味尤其可怕。我连忙爬回平台。
“现在怎么做?”
“你来告诉我。”我回答。
“这些狗不守规矩。”
“不守规矩?”
“是的。”
“你想让它们怎么样?”
“你想看演示片吗?”
这个问题之前问过。我想了想,看“演示片”听起来更像是获取信息(“留意一切细节”),而不像是采取行动(“绝不盲目行动”)。我在平台上盘腿坐下,对我这把没地儿倚靠的老骨头来说,这个姿势更舒服些。我张开嘴代替鼻子呼吸,答道:“为什么不呢?”
蓝球又问一遍:“你想看演示片吗?”
“是。”我换了个单音节的词。
我不知道自己希望看见些什么。外星人、宇宙飞船、战争,还是人类难以理解的陌生之地?然而展现在我面前的,却是一幅幅来自垃圾场的画面。
蓝球射出一束光,化为三维全息影像,像是我以前校外学习时,在科学博物馆里见过的那种(不,不能回忆),只是眼前这个清晰度和分辨率都要高得多。一个和其他成千上万的小孩一样,衣衫褴褛的学步幼童,脸上看不到丝毫笑意,正蹒跚着走向污水池。一条花斑大狗疾奔而来,咬住小孩的衣服将她拖离池边。
一条戴着导盲鞍的棕色中型犬为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引路。
一条膘肥体壮的军犬,嗅着一堆垃圾,发现了什么,一动不动地对准某个地方。
一伙青少年在折磨一条小狗,小狗痛苦地扭动身躯,一个长长的特写慢镜头显示,小狗试图去舔某个施暴者的手。
一条瘦小的狗一路躲开滚石,冲进瓦楞铁皮窝棚,将一块变质的肉放在一个卧在地面上的老妇身旁。
全息投影不停播放着类似画面,奇怪的是,里面的人物形象都很模糊。学步幼童脏兮兮的光脚和肉嘟嘟的膝头、老妇干瘪的面颊、棕色靴子上方一闪而过的迷彩制服、施暴者的手……人的影像没有一幅是完整的,画面焦点也从来不是人,而是狗。
“演示片”播放完毕。
“这些狗不守规矩。”蓝球说。
“这些狗?演示片里的狗?”
“这里的狗不守规矩。”
“这里的狗。”我指了指笼子里湿漉漉、臭烘烘的狗。有的吃过东西后已经平静下来;有的还在狂吠,拼了老命想冲出来咬死我。
“这里的狗。是的。现在怎么做?”
“你想让这些狗变得像演示片里的狗。”
“这里的狗必须守规矩。是的。”
“你想让它们……干什么?救人?嗅探武器弹药?导盲?给饿肚子的人找吃的?还是去爱施暴者?”
蓝球没答话。我觉得自己又一次超出了其思维程序、词汇量或其他随便什么的限制,心中涌起一种古怪的感觉。
“蓝球,这座圆顶或者之前的飞船不是你造的,对不对?你只是一台……一台计算机。”
没答复。
“蓝球,是谁在命令你做什么?”
“现在怎么做?这些狗不守规矩。”
“是谁想让这些狗守规矩?”我问,同时屏住了呼吸。
“主人。”
“主人”——这个词的含义我再熟悉不过了。主人是那些挑起战争、经营一些毁掉地球的企业、造出生化武器屠戮数十亿人、现在掌握了城市并将垃圾运到难民营的人。主人是另一个我不愿去想的东西,但不是因为怕伤感攫住我,而是怕自己被怒气控制。
生存法则第五条:抑制一切无益于生存的感情。
“主人在这儿吗?在这个……在这里面吗?”
“不。”
“谁在这里面?”
“这些狗在这里面。”
这不废话嘛。“主人想让这些狗变得像演示片里的狗。”
“是的。”
“主人想让这些狗为他们忠心效力,提供保护。”
没反应。
“主人对人类不感兴趣,是不是?所以他们没有跟任何政府取得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