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不高,背后却是一道悬崖。如果不是太窄小,也算是处易守难攻的地方。将剩余的六七十匹马儿都赶到另一侧的山林中拴了,免得被流矢伤到。众人便在山顶稍事休息。
玉钿香因是一路与刘思贤共乘一骑过来的,是以体力还算充沛。虽然初次骑马双腿直发飘,但是此时依旧取了亲卫门带着的伤药,为受伤的亲卫裹起伤来。刘思贤此时也缓过神来,回想着城中和逃亡路上自己的表现,不由暗骂自己无用。此时见未过门的娇妻都在忙碌,便也去帮手。
韩世忠一到得山头便与亲卫要了一张弓、几壶箭,觑着刘光世派出的几个探路的斥候,微一藐目,唰唰唰连珠箭发,那几个斥候便应弦而倒,如此三番,再无人敢近一箭之地。无法之下,刘光世也叫人射上箭来,却因为是仰射,又无韩世忠射得远,箭矢纷纷在距离山头一大截的地方便力竭落地,只气得刘光世在山下大骂不止。
那裴烈在韩世忠身旁看着羡慕,也依样与亲卫要过弓箭来,乱纷纷往下射去。他的准头自是什么也射不到,只是乐此不疲玩的不亦乐乎。韩世忠见无人再敢上前,便手把手的指点起这莽汉射箭。
这一教授之下,韩世忠倒是被裴烈震住了。虽然知道他使的兵器沉重,但是却没有亲自伸量过,这会儿一看裴烈开弓,才体会到这莽汉那神人般的力量!韩世忠要来的便是二石的硬弓,此弓在军中便只有膂力极强的士卒才开得,要似韩世忠这样能连续开二石硬弓的,那便是万中无一的猛士,当然又能射得如他那样准的,便是当世也罕见。
而观这裴烈开这二石弓,就与小儿拽弹弓一般简单,直教韩世忠咋舌不已。又唤人拿过两柄二石弓来,将三张弓并在一起,叫那裴烈开。试了试分量,裴烈脚下成弓步站定,左手撑住弓身,右手三指扯住弓弦尽力一拉,那三张二石弓硬弓便被拉成了满月也似!不等韩世忠催促,吐气开声中,裴烈一连将那弓开了二十余下,才额头见汗停下手来。直把韩世忠看得瞠目结舌……
稍事休息,那裴烈便要再开那弓,被韩世忠阻住,开弓极耗体力,此时被大军围困,还是不要徒耗气力的好。只是心中却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他要教这裴烈控弦之术。想那来日战阵之上,有一位可开得六石硬弓的神箭手,那斩将夺旗还不是手到擒来?
劝住了还要继续的裴烈,让亲卫们加双哨,韩世忠这才与裴烈一齐来寻刘震岳几人。
刘思贤已经与玉钿秀帮众亲卫裹了伤,正拿出食水与众人分食。见韩世忠两人过来,便将手中食物交于旁人,也凑了过来。
刘震岳此时与玉龙先生一处,老先生现在精神倒是挺好,正在向刘震岳问起其父刘海川的近况。见几人围拢过来,才停下了交谈。
“小弟,接下来可有定计?”刘思贤与刘震岳自是不会客气,一路之上也多是刘震岳拿主意,便问道。
“被追的如丧家之犬一样,我能有什么定计?今日若不是那姓呼延的巡城司将官给五哥面子,怕是此时我等已经被关进大牢了。”刘震岳也不是神,这次来救人,本就冒着奇险。对着韩世忠点了点头,才又说道:“此时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邀天之幸,现在也唯有固守待援,等待黄振率领大军快点来解围了!”
此时刘思贤才知道,自己这个小弟之前表现出来的胸有成竹其实都是做给自己看的!心中涌起的阵阵暖意,直教刘思贤红了眼眶。
韩世忠却未发现好友的异样,只是听闻还有援军,便禁不住问道:“震岳贤弟口中所说的援军数量几何?是哪里的兵马?若是济州府那几营禁军,却是来了也无用。山下刘光世那两千五百人马虽然不成器,对付济州上万兵马也只是等闲。”韩世忠出身西军,言语中自是看不起地方守备军。
斜着眼看着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韩世忠,刘震岳嗤笑一声才回到:“五哥莫非认为天下只西军一处精兵?那河北边军便比西军差了?”
听着刘震岳话里有话,韩世忠也不理刘震岳话中的挖苦,忙追问道:“那援军是河北来的边军?如此确可以一战,有多少人马?”
“两千河北百战边军!”韩世忠闻言眼睛一亮,便又听到刘震岳补充道:“且皆为马军。”听到此处,韩世忠不由狂喜,大叫道:“如此,便妥当了!只是那援军几时能到?”
“此间距济州八百余里,我等轻装简从,快马行了三日便到了,那两千马军与我等几乎同时开拔,顺利的话,两日便可到此!”刘思贤见韩世忠如此看重这两千人马,便抢先回答到。
“做好更晚到来的准备,古之名将夏侯惇六日行千里,便已是行军神话。长途行军,马军甚至还不若步卒快当,是以莫要太过乐观。”刘震岳沙哑着嗓子提醒道。
韩世忠闻言很是以为然,眉头皱了皱便说道:“此时我等人困马乏,短时间已无突围之力,看来是要在此坚守个三五日了。”
众人见说都点点头,那裴烈现在对韩世忠已经相当敬服,不仅马上功夫好,箭术更是无双,兼得冲阵之时见他指挥若定,对韩世忠便更是信服,此时有疑问便问道:“此地一无营寨二无天险,只我等这五十余人,如何守得三五日?”
“此山坡正面狭窄,容不得太多兵马同时攻来,我等死守几日当无问题,怕只怕敌人自侧面山梁上绕来,居高临下一冲我等便再无幸理。好在我观这山势,若是绕时,花费时日也多,但愿那刘光世反应会慢些。多说也无用,我下去稍作安排,晚间那刘光世必定会仗着人多袭营。”说完转身欲走。
听完韩世忠最后的一句猜测,刘震岳突然开口叫住了韩世忠,问道:“五哥,你说那刘光世今晚会袭营?把握有多大?”
韩世忠见刘震岳问的慎重,便仔细沉吟了一番才回答道:“嗯,愚兄有九成以上的把握!因那刘光世虽是一军都指挥使,却也不能将大军一直无故拖在军营之外,再加上此时他的兵力几十倍于我等,所以今晚他必来劫营。”
“若是如此,或许我等不用再枯守此地,今日便可逃出升天!”刘震岳此时心中突生一计,便与几人说道。
“哦?”几人听闻刘震岳之言,都来了兴趣,纷纷询问是何计策。刘震岳便将计策慢慢道来,众人听得频频点头,最后又集体推敲了一番,便各自准备去了!
将马匹上的缰绳、束带都解下来扎成许多绳索,都用火油浸湿了。选一条长的,让一名亲卫攀到悬崖下面打探了一下路径,又选十匹马儿细细喂了,众人才升起篝火休息进食,只待天黑。
山下的刘光世却真被韩世忠料定,日间被韩世忠神箭所阻,便分了一百马军五百步卒去绕那山梁。而且天一擦黑,便着一千步卒饱食一顿,吩咐等天色黑透便趁夜袭营,只留五百步卒围定四面,剩下不足四百的马军则是放于自己身边护卫。
月沉星隐、伸手不见五指,山上山下仿佛商议过一样,几乎同时有了动作。
刘震岳兄弟二人、韩世忠并玉家父女,五人牵了十匹扣上笼嘴、蹄上裹了布片的健马,一路也不敢照亮,只凭日间记忆,慢慢沿着一侧山体,往山下而来。途中几次闻得大队人马夜间行军之声,仗着山林阻隔,几人便侥幸没有暴露行藏,直行至山脚附近才寻了个隐蔽处藏了。
山顶上负伤较重的亲卫都顺着绳索被送到了悬崖下,裴烈带着三十多亲卫守在山路之上。听得山林间虫鸣之声忽止,裴烈便大声下令道:“点火、放箭!”三十多只燃起的火箭便错落着往山坡上射下。火光映照之下,袭营的那一千步卒再也无处遁形。只是那袭营的将领知道山上只五十余人,是以也不惊惶,既然已经暴露了行踪,便挥手命令大军掩上!
裴烈手持双锤守定山口,先是让亲卫们射了两轮箭,待敌军到了近前,裴烈抡起双锤、亲卫们架起刀枪,便是一场好厮杀。
山上厮杀声传来,韩世忠便对身边四人一抱拳,说道:“见山下火起,便依计投东边大路而去,万不可耽搁,我稍候自会追上。”刘思贤代众人点头应了,韩世忠便提了长枪翻身上马而去!
情势危急,也顾不得许多,兄弟二人将玉家父女双腿绑缚在马上,这才双双上马扶定了两人,只等山下火起。
再说那韩世忠,一人一马一枪,下山便往刘光世营盘之处踏去!自营中等待夜袭结果的刘光世,远远见一骑独来,稍一辨认,便大声疾呼:“全军上马备战,那韩五踹营来了!”
韩世忠此时虽然在其他处名声不显,只在西军之中却早已闯下赫赫威名,曾经单骑叩开城门,擒杀西夏亲王的事迹,早就被西军上下传颂。是以,虽只他单人独骑而来,刘光世与那四百马军也如临大敌。
待韩世忠奔至阵前,营盘之中也已有准备,刘光世举起手狠狠一落,一阵箭雨便激射而至!韩世忠忙舞起大枪,将那箭尽数磕掉,顷刻间已奔至半箭之地,那刘光世便又是急急唤人放箭。箭矢如蝗,距离又近,眼见韩世忠再无幸理。却见他突然使了一个蹬里藏身,将长大的身躯全部藏于马身一侧,竟然就避过了那如蝗箭雨。只是可怜了那匹得自曾头市的好马,顷刻间,便被射成了刺猬模样,跌跌撞撞的冲了几步,便轰然倒地!
马匹倒毙,韩世忠顺势跳到地上,翻滚泄力之后便长身而起,疾奔两步就撞进了敌阵。一员家将拍马杀来,韩世忠暴喝一声,枪出如龙,只一个照面就将那家将刺在枪上挑飞了出去!顺势抢了那匹马,便在阵中往来奔驰起来。
守卫在刘光世身前的几员家将,见状便欲前去与同僚报仇,却被刘光世严令不得擅离他左右,不但没有往前,还被勒令着退了百十步。
战阵中的韩世忠一直偷眼观瞧着刘光世的中军,见状不由大喜:“天助我也。”只见他使出十分本事,那杆枪如游龙也似,直教身边敌军磕上便死、碰上皆亡。顷刻间便将周遭之人杀破了胆,纷纷勒马避让,不自觉便让出一条路来。机不可失,韩世忠猛力杀退了眼前之敌,便调转马头,直往刘光世处冲去!
韩世忠人如虎、马如龙、浑身浴血、喊声震天,直把刘光世吓得屁滚尿流。忙不迭的让众家将拦住此人,自家却回马便走。两员家将应声而出,拍马奔韩世忠杀来,一人使三股叉、一人使雁翎刀。待得三马交错,韩世忠自马上使了个斜插柳大弯腰,堪堪避过刺来的钢叉、砍过的刀锋,手中枪顺势一掠,便在使叉之人的肋下开了道大口子,看那瞬间滑出的五脏,那人定是不能活了。顺势枪交左手,转身便用左手使出一记回马枪,正钉在使刀家将的后脑处,便是个贯脑而亡的下场!
轻描淡写的便杀了二人,看得远处的刘光世惊骇欲绝。疯了一般的呼唤手下兵马往自己身后聚拢,照着城池的方向便跑了个一溜烟。
几百马军,根本就不敢与这杀神照面,远远的在韩世忠的侧面纵马而过,追他们主帅去了。四下里围山的那五百步卒见营盘中大军败退,不知发生了何事,也乱糟糟的追了上去。韩世忠见状,策马立于敌营之中哈哈狂笑!也不去追那刘光世,只找了些引火之物堆在中军帐上引燃了,便又打马往山下杀来。
待杀退了东边大路上零散的步卒之后,一声唿哨,刘震岳几人便自路边黑暗处奔了出来,几人也不多话,待韩世忠飞身换了匹马之后,几人便投东而去!奔行数里,都未见拦路之人,便总算是逃了出来,只是不敢停,依旧往东而行。
却说山头之上,见山下大营中火光冲起,裴烈大喝一声:“退!”便与亲卫们并力杀退了眼前之敌,抽身往山顶跑去。于路之上,亲卫们点起多处火头,将那上山之路变得更加狭窄。裴烈于后押阵,且战且退。及至山顶绳索处,裴烈扼守住通路,三十亲卫则顺着绳索快速下到山崖之下。见众亲卫都退了,裴烈突然抡锤一阵快打,将敌军都逼出十步远近,这才往山崖下大喊一声:“都躲开了!”便先把双锤扔下,抓条绳索向崖下滑去!
敌军急忙赶上前,有心思狠毒的,一刀将裴烈抓的那条绳索砍断!裴烈便自半空中跌落下去!山崖上的追兵刚发出半声欢呼,裴烈已经翻身自崖下站起,揉了揉摔得有些疼痛的臀股,便又似没事人一般。吩咐亲卫们点燃了攀援用的绳索,裴烈回头冲着山上呲牙一笑,火光中,追兵便只能眼睁睁看着裴烈悠哉的寻了他那双锤,带着众亲卫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