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融入了江河的宏大怀抱,原先的雨滴似乎已不存在了。
在这条滚滚不息的江河之中,其实每一个落入其中的雨滴都不曾消失,它们被打碎重组,融入了一个个更大的躯壳之中,或如惊涛,或如骇浪,或如涡流,它们的方向只有一个,那就是那片宿命的终端——海洋。
然而,曾经的那滴雨滴兀自不愿意忘记本来,它看到了自己的形体在每一分每一秒中被随意改变,它原先的躯体已然面目全非,然而它心中的念头,却在一日日的时光飞逝中变得越来强烈和执着,它忘记不了本来的样子,它渴求有朝一日能够回归源头,弄清楚自己到底从哪里而来,弄清楚自己为什么不能摆脱强大的命运束缚。
岁月的力量何其强大,这个雨滴带着执念,不停的在属于它的水世界中生灭轮回,曾有的记忆已然成为梦幻般的传说,它知道距离那传说越来越远,它知道自己根本不可以摆脱轮回的力量,于是它便有了恨,恨逐日加深,以致于成为诅咒,诅咒的力量使得这个经历了无数次轮回的雨滴,一不小心堕入了鱼腹,而后变成了鱼身中的一滴血,血浸透在鱼肉之中,在这条鱼的生命中反复轮回。
“我不知道我从何而来,正如这一个个水滴,现在又变成了一滴血液,你说,时下的它究竟是不是那个本来的雨滴?”
时下那滴雨滴依旧停留在青年的指尖上,而那一幕幕的幻景,正是从雨滴内部折射出来的一幅幅画面。
“我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倘你不能让我如意,我会用最短的时间杀死你!”女孩的声音冷酷如冰。
青年毫不在意女孩的威胁,他的精神力投入那滴雨滴中,不停推演着一幕幕光怪陆离的画面。
雨滴的光影中渐渐生出一幕模糊的太极图光影,阴阳盘旋,黑白追逐,一切的推演则是遵循自然之道,毫无青年的一丝主观参与。
骑在狼身上的无瞳女孩直直看着水滴中的无尽光影,显然这青年的举措超出了她的预料,她希望能够从中得到一些有趣的东西,而后,在榨干这闯入者的所有油水之后,毫不留情杀掉对方。
推演世界。
鱼的记忆只有七秒,这条鱼在不断的遗忘中游走掠食,直至最后,终于沦为更大的一条鱼的口中食。
更大的鱼被更大的鱼所吞噬,那滴带着仇恨和诅咒的血滴便不停的在一个个肉身中轮回,杀戮的力量使得诅咒的执念逐日加深,最后,这滴带着强大诅咒气息的血滴,终究被一股无法想象的力量,融入了一只强大生物的眼睛中。
这个生物乃是海洋中一种极为强大的存在,然而,即便它极为狡猾和强大,却仍旧拥有宿命中的天敌,那就是生活在陆地上的人类。
它终究没有逃脱掉宿命的力量,最终被人类杀死,一只眼睛也被当做宝石抠下来,镶嵌在一柄锐利的剑身上。
这把剑属于一位桀骜不驯的将军,将军带着他的剑一次次浴血疆场,杀死了越来越多的敌人。
成千上万的人死在了这柄剑下,诅咒和仇恨浸透了这柄邪恶的剑身,使得那颗血红色的宝石,终究拥有了无法想象的精神控制力。
在它的诱逼之下,将军终于泯灭了人性,沦落为一个狂暴的杀人机器,他拥兵自重,渐渐生出了谋篡的野心,想要杀死国君取而代之。
将军还是小看了国君的力量。
国君其实早就想要杀死将军,以除去这个强大的隐患。
在精心筹划之下,将军不慎落入国君布下的陷阱,被生擒入狱。
国君召开了一场空前的公审,在国民面前列数将军的罪状,最终将将军凌迟处死。
国君用将军使用过的那把杀人剑,亲手一块块割下将军的血肉,许久的压抑得到释放,那种畅爽难以形容。
将军临死一刻发出野兽般的悲鸣,他无法想象国君居然如此痛恨自己,几十年来,他立下的丰功伟绩堆积如山,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即便要死,国君起码也要赐给他一个全尸啊?
他在临死一刻留下诅咒,诅咒国君不得好死,诅咒国君国破家亡,身败名裂。
将军既死,他的佩剑自然成为国君的佩剑,国君企图凭借它镇伏各路诸侯,盖因它杀死的人不计其数,连强大的将军最后都死在它的剑刃之下,还有谁不畏惧它的力量?
诅咒的力量同样改变了国君的脾性,他变得极为暴戾,视臣民如草芥,他疑心重重,稍一怀疑,便会横加屠戮,弄得满朝人心惶惶,群臣离心离德。
另一方面,他则穷奢极欲,大修宫殿,广纳美女,耗费不计其数的民脂民膏,终究搞得民不聊生,暴民处处揭竿而起,一次次打败前来镇压的军队,义军变得越来越强大,终于在未来的一天,齐齐攻入帝都,逼迫国君不得不自焚而亡。
那柄国君留下的佩剑,由于太过邪恶,竟然无法被直接毁灭掉,于是被寄存在帝都最大的一座寺庙中,镇压在佛像下面,接受高僧日夜诵经度化,以期最终能够化解其中的仇恨力量。
也不知过去了多少年,那柄被镇压的佩剑渐渐恢复了平静,再也没有生出过任何古怪迹象。
谁知道在一个清晨,一个负责打扫庭院的老和尚,突然被一阵啼哭声惊动,他来到寺庙门口,便看到了一个被遗弃的婴儿,老和尚看似普通,其实对于佛学却有着极高的造诣,他一眼便看穿了其中原委,将拇指点在婴儿的额头道:“孽障,既能主动寻来,便当有悔过之心,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一啄一饮,莫非前定!”
于是,老和尚收下了这个婴儿,将他当做自己的徒弟,悉心指导,随着婴儿年岁渐长,老和尚便带着他一起,走遍名山大川,接受南北佛学的熏陶,使得这个徒弟终究积累了不小的名气。
名气越大,寺庙的香火也愈加鼎盛,慕名前来学习的僧侣越来越多,徒弟俨然以佛学大师自居,愈发目中无人,轻易不见外客,再加上一些拥护者的吹捧,徒弟更加飘飘然,不知所以,整日出入名门贵族之家,传经讲道,其名声终于传到了新国君的耳中,国君派遣使者前来寺庙,欲封徒弟为国师。
被封为国师的徒弟愈发不可一世,便连起初养育他的老和尚都不放在眼内。
然而,随着名利力量的渗透,徒弟的心却愈发惶恐不安起来。
因他在每一个夜里,都做着一场场可怕的噩梦,梦见自己在尸山血海中滚爬,梦见自己堕入阿鼻地狱,受尽了万般痛苦折磨。
形销骨立的徒弟终究无法解开心中的魔障,他膝跪在老和尚的禅房前,痛哭流涕,希望师父能够拯救他脱离苦海。
老和尚似乎早就料到了时下的一幕,他赐给徒弟一柄剑,让他带着剑离开寺庙,走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再回来。
“当你明白了这柄剑中的真谛,你终会解脱!若然不能悟却,你的未来便如你曾经做过的噩梦一般,你将永堕苦海,再难回头!”
徒弟不知道老和尚为何赶他离开,他知道师父绝不会害他,便带着疑惑,离开了生养他的寺庙,开始了一场极为漫长的人生苦旅。
徒弟走遍了人间的寺庙,磕求过数不清的菩萨佛像,征询了许多德高望重的僧人,却一点也无法化解内心的痛苦折磨。
他开始怀疑老和尚,越来越痛恨对方。
他知道自己已然成为了一个弃儿,没有任何一座寺庙能够收容和拯救他。
“我不好过,你也休想好过!”
他恶狠狠地对着手中的那柄剑发誓,他决定偷偷返回寺庙,杀死老和尚之后,再自杀。
他在返回的途中,路过了大江之滨,鬼使神差来到了一处绝崖上,他看到了崖下翻腾的江水,便有了一种看穿前生的恍惚感。
下一刻,他意外看到了老和尚的身影,对方好像算准了他必然会经过这里,早就候在这里等他。
“缘由我生,自有我了,来来,用你的剑,刺入我的胸膛,只要你能痛快,便是我的痛快,拿出你蓄谋已久的勇气,别让我瞧不起你!”老和尚的声音犹如当头棒喝。
徒弟的心中涌发出无尽懊恼,久抑的仇恨终于蒙蔽了他的眼睛,他用最快的速度冲过去,拔出那柄邪恶之剑,噗地刺入了老和尚的胸膛。
奇怪的是,他在老和尚的面上看不到一丝痛苦,更多的却是宽容和慈悲。
“看着我的眼睛,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老和尚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
看着老和尚澄澈如泉的眼睛,徒弟似乎一下子看穿了一切,他含泪哽咽道:“对不起,师父,我不该杀你的,我终于明白了,我不会教你失望的!”
下一刻,徒弟毅然拔出锐利的剑锋,用尽所有力气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当冰冷的剑锋刺穿心脏的一刻,徒弟听到了一声喀嚓的断裂声,断裂的不仅是剑体,还有镶嵌在上面的那枚血色宝石。
宝石破碎,化作一枚血滴,落向下方的滚滚江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