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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程兰贞嫁女破家 陈瑞失学求生存

陈祥芝一家,住在苏州汤家巷。

祖上传下的老房子,古式古香的苏式格局。不仅房子好,还地段好。

从石库门出去,向左走,到热闹的东中市和阊门。向前拐弯,是宋仙洲巷,经中街和景德路,到护龙街。

陈家上代做过清朝御医,很有钱,但到祥芝父亲一代已经衰落。祥芝幼年就没了父亲,靠母亲撫养长大。

成年后到”馀裕绸缎店“当店员。

娶妻程兰贞,生有五子一女。

一日,上小学的老五陈瑞哭着回家。因为有同学无意中拉起他的罩衫,见里面不是毛皮衣,而是四周镶有一条毛皮边的棉衣,脱口喊出来:“啊!是'飞过海'衣裳”,引得全班哄堂大笑。他当众出丑,被同学们取笑,还得了一个“飞过海”的绰号。

他对母亲说:“好丢人,我恨不得有个地洞鉆进去。我再也不穿这种衣服了。”

兰贞一阵心酸,说:“瑞宝呀,我也是无奈,为了省几个钱,还能给你挣面子,才这样做。这个社会是嫌贫爱富的社会,穿的不好会被人瞧不起,会欺侮你。”

瑞宝说:“看露在罩衫外面的毛皮,让别人以为里面是件高档的毛皮衣,会觉得你家有钱。这不是自欺欺人吗,我不穿。”

兰贞对女佣青莲说:“快去把海宝穿过的那件旧棉衣改小,让瑞宝在学校时穿;其它时候还穿这件,这件是新的,暖和。”

又对瑞宝说:“只能这样了。”

瑞宝只好允了。

青莲说:“太太,去年在西中市当铺'当'的,你的紫貂皮长大衣,下月就应该赎回了,不要又成了'死当。'”

兰贞说:“知道了,等祥芝这月领了薪水,再向店里老闆欠宕些钱,去赎回就是。如钱不够,我还有一对祖传的翡翠元镯去'当'了凑钱。”

这几年,老大陈斗由熟人介绍,去上海拜师学中医,常要送礼,还有在上海的生活费,花了家里不少钱。

另外孩子多,有上学的、有送去学生意的,加上祥芝最近得了气喘病,要看医吃药,开销越来越大。

瑞宝看到家里这几年一直进出当铺,祖宗留下的丰厚家底快掏空,一边还雇着佣人,摆阔绰,不解地问兰贞。

兰贞说:“家务重,用得着青莲。她跟我多年,勤劳、忠心,如同姐妹,如何忍心歇她。她孤身一人,怪可怜的。”

又说:”你还小,不懂。家里一定要有个富裕的门面。其实我不是爱虚荣的人,这样做全是为了这个家。你有三个到了娶妻年龄的兄长,不能让别人见你家穷,不肯把女儿嫁过来。”

就这样,家里靠兰贞的精打细算,和拆东墙补西墙的调定,外宽内紧地过了好多年。虽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总算凑乎下来。

陈斗从小受家传的影响,自学了不少祖宗留下的医书、医案。在上海满师后,在武康路开了个小诊所,给人开方看病,兼针灸、按摩、气功治疗。

有个患者看他医术和人品不错,把女儿许配给他。他就在上海简单地成了家。

老二陈金也找到了工作。

老三陈海学生意出来,在皮市街交观前街口的“正泰绸布店”当店员。

几年中,祥芝、兰贞夫妇,倾其所有,为老二、老三相继办了婚事,成了家。

眼看难关过去,好日子快来了。

有个走家穿巷,专给太太们梳头做早事的郑娘姨,今天一清早,照例来给兰贞梳头。

兴冲冲地对兰贞说:“恭喜太太,贺喜太太,宋仙洲巷的许太太看上你家宝钰了。这可是一等的人家,坊间说:她娘家是浙江南浔富可敌国的'四象'之一。丈夫去世后,重金买下苏州原清朝的'粮道衙门',改建成相连的四幢房子,分给四个儿子,每人一幢。她自己以后准备跟老大住。”

又说:“她大儿子叫许松年,在上海交通大学读书。许太太说来奇怪,给儿子相亲看不上上海大学里的那些时尚新女性,却让我在街坊中寻觅。我见你家宝钰好,就保荐给她。她在暗中观察、调查好了,对宝钰十分满意。“

宝钰在孩子中排行第四,美貌聪慧,顺从听活。兰贞非常疼爱这个唯一的女儿。

郑娘姨又说:“今天我先去的许太太家做早事,给她梳头时,她托我牵线,给你家提亲作媒。”

兰贞一听,愣了一下,宝钰今年刚十六岁。她还没想过马上要嫁女。

兰贞说:“我女儿不光年龄小,还跟大部分旧式女子一样,不识字,只有三从四德。”

郑娘姨说:“许太太就是看中这一点。当初选时,开的条件第一条就是:要不识字的。其它条件:家底请白,人要很漂亮、老实,性格温柔,打理家务能干,家教德行要好。”

兰贞心想:“许家再有钱,我不稀罕。我要的是女儿嫁过去后的幸福。我和许太太素不相识,但听着,怎么觉得她太厉害,分明是让我女儿嫁过去,好死心塌地的伺候好他的儿子,做妻奴一般。双方条件差得多,怕不合适。”

心中不允,于是说:“女儿还小,过几年再谈吧。”

郑娘姨急了,说:“岂有你这种当娘的,这么好的一门亲事,从天而降,却不赶紧抓住。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今年松年大学要毕业了,许太太说过,定亲后,马上要办喜事的。“

兰贞说:“让我和宝钰父親商量后再说吧。”

祥芝下班后回家,听说这事,就说:“好事呀,待我们见一下松年,没问题就允了吧。”

兰贞说:“我觉得那个许太太好厉害,宝钰嫁过去会受欺侮的。”

祥芝说:“最要紧的是松年人要好,夫妻能合得来,又不会跟他老娘过一辈子。”

又讲:“他家条件这么好,能高攀不错了。你有什么能耐能找到更好的?”

兰贞拗不过祥芝。

双方“问名”合八字后,亲事很快定下,选黄道吉日阴历八月初八。对方聘礼也送来了,当然聘礼很丰厚。

下来是陪嫁。嫁妆越多越显示女方有经济实力,越能给女儿争取到男家的地位。

兰贞为了让女儿有面子,风光十足地嫁过去,不被男家看不起,四处借钱置备嫁妆。

按苏州有钱人家嫁女的习俗,兰貞置办了名贵的珠宝金饰,还有银器、玉器。六只大樟木箱柜中放得满满的。当然少不了象征好兆头的子孙桶、子孙尺、剪刀、龙凤被、压箱钱……

虽然穷富人家的嫁妆悬殊,厚薄不一。但自古以来,嫁妆都是远远比聘礼丰厚的。

兰贞除了自己置办的嫁妆外,还把许家给她家的聘礼返赠给了宝钰。

按规矩结婚前送妆,双方父母是不能见面的,送妆也不能由成年直系亲属送。就由最小的弟弟陈璋手执陪嫁箱柜的钥匙押妆。陪嫁物品及车辆都系上红绸子,以示吉庆。

兰贞全家人都换上新做的衣服,等待明天去参加宝钰的婚礼。

不料,许家迎妆后,马上派了一男、一女两个管家前来代松年迎亲。对祥芝夫妇说:“大少爷上海有事没能回来。我家太太一行人已先去了上海筹备,让我们两人前来接新娘到上海,明天举行婚礼。大少爷毕业后已在上海找到工作,並买好了一幢三层新楼房,要在上海安家。”

事发突然,兰贞非常生气地说:“真是天大的笑话!结婚地点,这么要紧的事你家为何不告知。我们一直以为婚礼在苏州办。现在,我家这么多人,不能全去上海。祥芝和我作为女方的父母,总应该出席婚礼吧。这样,把我们和宝钰一起接到上海。不然,我们自已去上海,摸不到地方,时间赶不上。”

女管家说:“是我家大少爷坚持要在上海办文明婚礼,说上海有不少同学、朋友和同事,办起来热闹些,好称自己的心意。他是新派人,反对老式结婚的一套。”

又说:“接你们同去?不行,我家太太没吩咐。”

兰贞听了,气得浑身发抖,激动地说:“豈有此理!太欺侮人了!分明是许家专门不让我们参加婚礼。眼里根本没有我们。”

又说:“我多次上门,想与你们许太太商量婚事,总被看门的挡住,说她去上海了,不在家。现在方知,是避而不见。两家住处离得这么近,居然没让我们进过许家大门,我们也没见过许太太的面,她面长、面短,长什么样,我们都一概不知。”

“唯一一次见过松年,还是你俩陪着来的,许太太没出面。你家这样做是什么意思?天哪!我家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样对待!我兰贞从来对人和善、大方,给出的陪嫁如此丰厚,我把心都掏出来了,而你家却如此傲慢无礼。”

兰贞越说越气,说:“这婚我们不结了,退回我们的陪嫁!既然大少爷是新派人,反对老式的一套,那为何还要收我家的嫁妆。”

兰贞扣住宝钰,就是不放人,宝珏只是哭。

那个男管家,”嘿、嘿。”地冷笑了几声,说:“要许家退嫁妆和不结婚都不可能。不怕许家会说因为发现宝钰有毛病才退婚的。宝钰这辈子休想再嫁得出去。”说完上前,要硬拉人走。

兰贞大叫起来:“怎么,要抢亲呀!”

这时,一旁的祥芝不再沉默,凡事忍耐,宁可自己吃亏的他,劝兰贞:“事到如此,只好由他家,放人吧。”

第二天,上海那边在高高兴兴地举行婚礼,这边兰贞整整哭了一天。

许家早了解到宝钰的大哥在上海,就让他作为女方来走过场。开始陈斗不肯,奇怪父母怎么不出席,后来看在妹妹面上,去了。

在婚礼的间隙,宝钰找个借口,避过众人,偷偷地把陈斗拉到一边,低声说:“昨晚,我婆婆对我训话,严格家规,並要我保证今后和父母及娘家所有的人都断绝关系。原因是她和典当行老闆熟悉,早探到我家外强中干,靠典当度日。怕我会把婆家的财物偷偷往娘家拿。这是我婆婆给我明说的,且说如不断绝关系,会休了我。”

又说:“你给父母传个活,我婆婆好凶恶,我暂时只能允了。好在松年人还好,只是作不了主。作女儿的不孝,让他们保重身体,待往后有机会再来往。‘’

陈斗听了,脸憋得通红,拳头捏紧,恨不得前去打许老太婆一顿。又告诫自己:“要忍着”。心想:“我父母的人品,千金堆在面前都不会动心,还会偷你家的东西。”

后来,可恶的许家又透露出宝钰和娘家断绝关系的消息,借给兰贞办嫁妆钱的人,觉得兰贞失去金主后台,唯恐还不出钱,都前来逼债。有的借款期限还没到,也集中来要。

因为借的钱数额大,还要付高额利息,所以是笔巨款。

兰贞只好让祥芝向店老闆再欠宕些钱,把要得急的先还掉一点。叧外把家里仅剩的几件家传的宝贝,包括以前皇帝赐给御医祖宗的,也变卖了。

店老闆周司,平时百般欺压祥芝。每月只发薪水的一半,让他借支,到年底用分红的钱冲扺。祥芝掌握不了应发的薪水实数,因子女多,开支大,只好盲目借支;另外老闆使坏,到年底,明明挣得钱多,却少分红;因此造成祥芝欠宕店里很多的钱,而且做的时间越长,欠宕的钱越多。不回清钱不能走,等于卖身给了老闆。

祥芝又去店里借支,老闆见反常,疑他另有外债,怕他还不出欠店里的钱,非但不借支给他,反而逼祥芝还历年陈债,不然要歇他的生意。

善良、要强的兰贞,信守诺言,决不赖帐。逼得实在无法,和祥芝商量后,痛心地卖掉了如此好的祖宅,以还债。

全家搬到了曹家巷泰仁里对门,租屋居住。

学习优异的陈瑞,正读到初中二年级下学期,因家里转贫而失学,停在家中自修,等待就业。

原本恩爱,从未红过脸的祥芝、兰贞夫妇开始激烈争吵,互相指责。祥芝怪兰贞,臭要面子活受罪,破大手,办嫁妆败了家。兰贞怪祥芝,非要同意女儿这门亲事,而自己原本不同意的。

此时已成家的陈金和陈海都有了子女。大家庭的这么多人,挤在出租屋里,摩擦、争吵的事也有了,干脆分了家。

陈瑞和陈璋跟着父母过。青莲也跟着兰贞,她已不要工钱。

陈璋被送到石路鸭黛桥一家饭店学生意。

陈瑞邻居郁守业,是苏州西郊寺桥小学教员,因患疥疮,学校令他到城医好了病再去上课,急欲找人代课,于是刚满十四周岁的陈瑞做了六年级的代课教师。

陈瑞又瘦又小,站着讲课比讲台高不了多少。学生年龄和他相当,长得又高又大,合伙欺侮他。顽皮的农村学生,想出各种恶作剧来捉弄他,甚至起哄,把他赶下讲台。使他的教师尊严完全丧失。

陈瑞满腹辛酸,为了保住这份难得的工作,忍耐着。

他爱自己的学生,更加努力地教好书。生话中用爱心去开导和感化学生,最终赢得了学生们的尊敬和爱戴。

因为书教得好,代课不久,就一直先后在该地区的马舍、光福、东渚、香山等地小学担任教员,教音乐、美术、国语和算术等课程,及担任初级级任教员。

他熟悉了这儿的山山水水。有的学校到住处还要爬山涉水,岛上蛇多,有时回去晚了,天黑怕蛇咬,就打着灯笼,边走边拿小棍打草。江南雨水多,山陡路滑,就柱根竹竿当拐杖。生活虽艰难,陈瑞却充满信心,他要靠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

陈海的老婆,因为婆家突然败落,祖屋没了,分家也没分到钱财而强烈不满。陈海是小店员,薪水低。分家后,小家庭的经济难以单独支撑。很快她老婆外面有了人,狠心地敝下一双儿女。跟併头私奔了。

当时,社会经济不好,陈金失业了。老婆不管儿女尚小,跟他离了婚。他在苦闷下抽起了鸦片。

在种种刺激下,兰贞整天求神拜佛。

心高气傲的她,受到许家的耍弄和侮辱,赔掉了家当和钱财、赔掉了祖屋、赔掉了女儿、还赔掉了亲情和整个温暖的家。一口怨气上来,血都要喷出来,想死的心都有。

她无比悔恨,深深自责,无脸面对家人。她看到世界的龌龊,为富的不仁,穷人的受欺压,她想逃避现实。

想找块净土去向菩萨赎罪、去修行。

青莲有了发觉,提醒大家说:“太太透露出要“”看破红尘,遁入空门,”大家要提防着。”

果然没过几天,兰贞突然离家出走了。谁也没能防住,谁也不知道她去哪儿。

一个好端端的家,就这样被活活拆散了。

陈瑞、陈海满心痛苦,在工作之余,走上了寻母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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