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当李大牛打着哈欠,推开房门的时侯,简缘道人已经坐在了院中摇椅上,手里拿着一本名叫《冲虚真经》的书,聚精会神的看着。
李大牛像做贼似的,偷偷的瞄了下简缘道人,发现他并没有看自己,就赶紧跑去把大门打开,然后又一溜烟的,跑回了房间里面。
太阳渐渐升高了起来,村庄里面也逐渐热闹了起来,细细听去,有庭院开门声;有妇人咳嗽声;有家犬吠叫声;有雄鸡啼鸣声……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果然同靖节先生所写一样啊!”简缘道人放下手中书,听着不远处的声音感慨道。
“先生,想必许久未近人烟了?”李莫语搬了个板凳,坐到了简缘道人旁边。
简缘道人轻轻抬起头,想了想,“我年幼之时,自是常见此幕,此后一心寻道,所去之处少有人家,此前居住道观,亦是破落不堪,方圆几里少有人家居住。”
“那您难道不寂寞吗?”李莫语挠了挠头,“我虽不喜与陌生人交谈,但若是久不与人来往,有时还时会感到孤独。”
简缘道人听到李莫语的问题,摸了下他的头,笑了笑,“愕愕者不以天下为忧,剌剌者不以万物为策,孰能弃剌剌而为愕愕乎?”
看到李莫语默默思考起来,简缘道人没有打扰他,默默拿起手中的书,又看了起来。
“我想随先生修行,还请先生收下弟子。”思考完的李莫语,突然站了起来。
简缘道人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一点都不惊讶李莫语的行为,“你可想好,入我道门,日后十年不能考取功名。”
李莫语点了点头,“弟子愿永不考取功名。”
简缘道人放下书,站起身向厅堂走去,“先吃饭,吃完再说。”
吃饭时,李莫语对父母讲了,他要拜简缘道人为师的事,玉冠看了简缘道人一眼,见他神色淡然的在那吃着馒头,便拽了下玉琼的袖子,把他拉了出去。
过来一会,玉冠装作一脸轻松的走了回来,摸了下李莫语的头,“你大了,想做什么都可以,不过以后一定要回家看看。”
李莫语刚想说些什么,玉冠却回到座位上,笑着对他说:“吃饭,吃完饭再说。”吃完饭,李大牛心不甘情不愿的被撵去厨房刷碗,玉冠则去给李莫语收拾行李。因为现在已经是深秋时节,马上就要入冬了,所以玉冠便顺手给他拿了几件棉衣,放了进去。
玉冠收拾妥当后,叫来在外面的李莫语,对他安排了一番,便牵着他的手一起走了出去。
院中,玉琼看见李莫语走了出来,便对旁边的简缘道人行了一礼,“我这外孙,就拜托道兄照顾了。”简缘道人受完这一礼,把玉琼扶了起来,“我定会好好照顾他的。”
就在李莫语和简缘道人正欲出门时,迎面走进来一个人。“大牛,莫语这是?”刚走进来的蒋钦,一脸不解的问道。
李大牛三言两语的解释了一番,蒋钦皱了下眉头,“这么重要的事你也不跟我讲一声,好歹让我给莫语拿点东西。”
“等我一会”,说完,蒋钦就赶忙跑了回去,李莫语回头看了看父母,见他们点了点头,便在门外停了下来。
片刻后,蒋钦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递给李莫语不少东西,还把他拉到一边讲了一番话。
说完后,简缘道人对蒋钦行了一礼,便带着李莫语走向庄外。
是时,十月初十,忌移徙、入宅、出行。
“师父,我们这要去哪啊?”乡村小路上,一大一小两人并肩走着,“先去我落脚的道观,我的东西放在里面,没拿过来。”
经过一天的行程,两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放眼望去,是一片很大的荒地,周围杂草横生,不时还有野鸡飞跃而起,在一片茂密杂草中间,藏着一个破烂不堪的小道观。
道观以前也许很大,因为它周围的残垣断壁,都显示着它以前是多么的辉煌。
但现在的它,只剩一间厅堂大小,里面摆有偌大的一尊道像。
李莫语和简缘道人走进道观,在一片较为干净的地方,两人面对面盘膝坐了下来。
简缘道人指了指一旁立着的道像,“你可知这是谁?”李莫语仔细的看了一下,摇了摇头。
简缘道人看到他摇头,也没说什么,只是让他去外面看下悬挂的牌匾,李莫语站起身,走到牌匾下面,抬头看了一眼。
牌匾挂在正中,看大小应该是三个字,只是最后一个字不知什么缘故断裂消失了,剩下的两个字,一个为“天”,一个为“静”。
李莫语走到简缘道人旁边,将自己的想法和所见说了出来,简缘道人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
“此殿名天静,我曾询问附近村民,他们说这里为老子居所。”简缘道人见李莫语面有疑惑,继续说道:“真假你我不需深究,你只要知道,这是道观,供的是太清境三教宗师混元皇帝太上老君道德天尊。”
李莫语站起来,“我知道道家有三清,为何这只供奉一位呢?”简缘道人指了下周围的破壁残垣,“我当日亦有此疑问,后来我收拾道观时,见周围残缺神像,猜测应该是被人毁坏。”
“至于何人毁坏,为何只留这一尊像,你我不是寻古堪今之人,不知也不必深究。”简缘道人接着道,“我带你来此,只是让你在道德天尊像前拜师。”
“拜师?”李莫语挠了挠头,“我听闻入佛门需选吉日,然后受戒,更有其他等等,难道我道门却如此简陋。”
简缘道人听到李莫语的提问,面有尴尬之色,干咳了一声,“我道门自然也讲究礼节,只是那都是大派所为,我自成一派,自然没有那么多讲究。”
李莫语也是很懂,就没有追问下去,只是询问简缘道人如何拜师。简缘道人简单介绍了一番后,李莫语便开始拜师了。
“太清境三教宗师混元皇帝太上老君道德天尊在上,弟子李莫语,愿拜简缘道人为师,请天尊见证。”李莫语说完站起身,给神像上了三炷香。
“太清境三教宗师混元皇帝太上老君道德天尊在上,弟子简缘道人愿收李莫语为徒,请天尊见证。”简缘道人说罢,也上了三炷香。
看着面前燃着的六柱香,李莫语神色庄重。
“好了,你现在便是我简缘道人正式的徒弟了,”简缘道人整理了下道袍,“虽然我是游方道士,讲出去没有正一、全真,他们门下出来的名头大,但是我亦有门规禁律,你若不好好遵守,我也会将你逐出师门。
“弟子谨遵师尊教诲。”李莫语对简缘道人行了一礼,简缘道人看李莫语如此老实,十分欣慰,只是这个门规……
简缘道人眼睛一转,“门规一事,我不喜干枯说教,等到时遇见门规之事,我自会告知于你。”
李莫语听到,面露为难,“师父,你不讲门规,那万一我要是不小心触犯了怎么办?”
简缘道人不知从哪拿出了本书看了起来,“这你就不要担心,你触犯的时候,我自会讲给你听,你只需下次不再犯,即可。”
李莫语半懂不懂的点了下头,然后接过简缘道人递过来的《南华经》看了起来。
“你这便宜师父行不行啊!拜完师,不给你修炼功法,给的这什么乱七八槽的书。”“你行!你要行你来教我”
“我…我又不是神秘老头,再说了,我要是有修炼功法,我肯定教你”
“就你?大字不识三个,给你本秘籍你能看懂?”
“我……你……”“怎么了,我说的不对”
“对,说的对,说的我无言以对”
“不过你也不要生气,你还是教了我不少东西的”
“我?我教了你什么?”“吵架啊,我这吵架功夫不是都跟你学的吗”
“好,李莫语你行”“哪里哪里…”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因为已经入了深秋,所以少有动物在外活动,显得道观里面异常安静,只有柴火噼啪和两人翻书的声音。
只是这个安静的氛围,突然被打断了,因为李莫语听见“咕咕”的声音,起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那个“咕咕”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他看了下“认真”看书的简缘道人,小声道:“师父,您要不要吃些什么。”简缘道人缓缓抬起头,轻声说:“不用,为师不饿。”
话音未落,“咕咕”的声音就又响起来了,李莫语咳嗽了一声,“师父,我行囊里有些米,我在外面寻些陶罐,然后去前面的河流洗下?”
简缘道人轻轻点了点头,翻了一页书,“不要放太多米,我不饿,你自己吃就行了。”
得到师父的允许后,李莫语走出道观,借着道观里的火光,在草堆里寻了两个干净的陶罐,然后慢慢走向河边。
另一边,简缘道人侧着耳朵,听到外面已经没有什么声音了,便把书一放,自言自语了起来,“简缘啊简缘!亏你修道十数载,说好的吸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呢?昨天就吃了一顿饭你就破功了?说出去真是有辱修道之名。”
“不过,玉琼那个闺女做的饭,还就是挺好吃的,特别是那个包子,唉!我多少年没吃到那么好吃的了,昨天为了装什么得道高人,结果就吃了三个,现在想想真是……”
简缘道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站起来,对着道德天尊像跪拜一番,“天尊在上,弟子修道未成,贪图口腹之欲,请天尊原谅。”
“师父,您这是在干嘛?”外出淘米的李莫语回来,看见简缘道人跪在天尊像前,振振有词,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简缘道人站身,拍了拍道袍,“为师刚才突然悟到了一些东西,于是对天尊敬拜一番,感谢天尊指点。
李莫语“哦”了一声,把陶罐放到柴火上面煮了起来,“师父,你能不能给我介绍下我们道门啊?”
简缘道人想了下,“也好,那我就给你简单讲下我们道门。我道门按学理分有积善派、经典派、符录派、丹鼎派、占验派五类,想必你应该从字面上,便可理解各派所学。”
见李莫语点了点头,简缘道人便接着讲道,“各派各有所长、各有所短。就拿积善派来说,他们主张:布善行仁,积善行德,故而积善派一般最易得道。”
简缘道人见李莫语似乎有不解,便停了下来,让他说出困惑。“既然积善最易得道,那为何还会有其他派呢?”李莫语歪着头说道。
简缘道人想了下,“当今朝廷以文立国,要是照你这样想,那还要武举有何用呢?”
见李莫语懂得了自己的意思,简缘道人便继续向下说,“那积善派有何短处呢?据我所知,行善于民,有时需财,有时需智,但是万一碰上愚民,有时还会倒打一耙,所以积善派一般多是大宗所修。”
“那我们呢?”,李莫语问道。“我们?我们每个都要修习。”
简缘道人说出的话,让李莫语不能理解。“都要修习?可是一般来说,不是专注一种更易有所得吗?况且不是有一法通万法通这一说法吗?”李莫语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简缘道人轻轻一笑,“一法通万法通?那应该只有三清祖师才会。像我们这样的,一法都不一定能学会。
“那……”,“那为什么我们要全部修习?”简缘道人接过李莫语的话,“因为为师没有直指大道的方法,就连专修一门也难以做到,所以只能一样都学一点。”
“拿正一宗来讲,他们各派都有大成之人,所以门下弟子学习起来自然顺风顺水,就是张天师自创御雷之术,宗门之中,有所成者亦不在少数,你说,我们这样的游方道人,拿什么跟他们比呢?”
“所以我们在质上比不过,就在量上超过他们?”李莫语顺着简缘道人的思路,猜测道。
看到简缘道人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李莫语就知道他猜对了,“可是这样,得道难期吧!”李莫语想了下。
简缘道人瞄了一下陶罐里的翻滚的米,“人生在世,图的是逍遥自在,况且一心追求大道,未免落入俗套之中。你的心性要是像我这样,说不定哪天修为就自然有成,位列仙班,那时则不要担心这短短寿命了。”
“啊!罐子里的米好了,不过我们怎么吃啊?”简缘道人看着冒着热气的罐子,不知该如何下手。
李莫语在行囊中翻了一下,拿出被布包着的两双筷子,递了过去。
简缘道人接过来,惊讶的说:“你竟然还随身带着筷子?”
“这是别人告诉我的‘经验之谈’,没想到派上了用场”,李莫语用筷子扒了一下罐子里的米,随口说道。
喝着粥,再加上玉冠之前给李莫语的包子,虽算不上什么美味,但也填补了两人的饥饿。
吃完饭,李莫语起身,去河边把筷子涮了一下,然后又把它放了起来。
“师父,你说我道门有正一宗、全真教,那这么大的宗派,可是我为什么以前从来没听说过啊。”李莫语看着书,突然问道。
简缘道人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一直在小村庄里,哪里会知道这些事。”
李莫语听了很不服气,“我以前在庐州府求学,也没有听说过啊!”
“庐州府?”简缘道人似乎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你去那干什么?”
“我考中了童生,所以去庐州府求学啊!”李莫语自豪的讲道。
“童生?”李莫语看到简缘道人陷入沉默,他才想起自己的师父,是因为没有考中,才会成为现在这样。
正当李莫语想做些什么,来挽回自己的错误时,简缘道人却突然开口说道,“你在庐州府可曾经常出去游玩?”
李莫语摇了下头,“徒儿不喜出游”
“怪不得你身上有这么多肉”,简缘道人看着李莫语,戏谑的说道。
看见李莫语逐渐涨红的脸,简缘道人大笑了起来,“好了,为师只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
“读书之人本来就不近鬼神,况且你在庐州府又未经常出去游玩,你从何能得知我道门之事?”简缘道人对李莫语反问了一番。
李莫语想了想,似乎是那么一回事,“那师父,我曾听人说我方天地有四大洲,各州都有大神通之人,这可是真的?”
刚拿起书,准备看的简缘道人,听到李莫语又提了一个问题,便用书轻敲了李莫语一下,“你怎么这么多问题,看书去。”
被敲头的李莫语,不敢再继续问东问西了,便老实的拿起简缘道人给他的《南华经》看了起来,不过这一看就看出了问题。
因为道观没有大门,所以外面的寒气,可以直接进入道观里面。
简缘道人因为修道小有成就,所以并没有注意到气温的变化,而李莫语就没有这么好的本事了。
李莫语看了两章《南华经》后,感觉有点冷,便往火堆边坐了一下,感觉暖和了一点,就接着继续向下看了,看着看着,困意上头,他打了个哈欠,把书放下睡着了。
深秋的夜晚,气温下降的很快,而李莫语身上的衣服,在刚才的吃饭时候,因为觉得热,他又脱掉了一件。
所以初冬的寒气,很快便进入了他的体内,再加上他体内潜伏的蛇丹寒气,两者一相遇,使得李莫语的身体很快就发生了变化。
看书有些疲倦的简缘道人,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看到李莫语的头在那一点一点,像小鸡啄米一样,笑了一下,走过去准备给他盖些衣物。
只是,简缘道人走到李莫语的身边之后,才意识到出大事了。
看着李莫语发白的脸色,他连忙从李莫语的行囊里,拿出几件厚衣服,给他盖到身上,接着把李莫语刚才带回来的水,放到火堆上烧了起来。
之后他就赶紧跑到大殿一个拐角处,在那翻着几个破烂的木箱子。“寒气入体,应该用祛寒药”简缘道人停下来,想了一下,“荜拨加川朴,应该可以暂时压制体内寒气。”
简缘道人配好药后,随手把它放到烧的水中,然后便赶忙过去查看李莫语的状况,只见他面色更加苍白,身体还在不自主的在抖动,“这寒气跑的怎么这么快啊!”简缘道人抱着李莫语,十分头痛。
屋漏偏逢连夜雨,李莫语体内寒气跑的快,柴火烧的也不慢,简缘道人看着旁边的火焰,在慢慢的减少,心里十分焦急,“这小子肉怎么这么多,我这穴道找半天都没找到,以后要让他多动动,要不然这以后寒气发作,我又要费半天事。”
在简缘道人费了好大的劲,找到李莫语的穴位后,李莫语的症状总算得到了控制。
简缘道人摸了摸额头的虚汗,看着已经快要熄灭的火,把烧好的药罐拿了下来,放在一旁。
“我也不想出去找柴火,就用两张符算了”说着,简缘道人从怀中拿出两张符咒,随手扔到了火堆里面,“你这便宜徒弟,吃你一罐米,赔进去我两张符,等你醒了我再跟你好好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