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与晏书离重逢已经过去三、四个月,这段时间他一得空就会过来,虽然得空的时候其实并不算多,但差不多每个月也都能来那么五、六次的,而不来的时候也会差人送些小东西给玉蝉,殷勤得很。
玉蝉则是很久没弹过五弦琴了,自再见了晏书离她的心境就没再对过,整日里的胡思乱想,看到个什么东西都要发散一下,最后意识到时又满脑子都是晏书离了。
这日吃过晚饭,玉蝉坐在琴前又一次尝试着定下心神,半晌无果,只能轻声叹气,抚了抚琴面,似是在安慰近段时间来对它的冷落。
她雪白的手上有个略显妖冶的小红点,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原先她自己都没有察觉,还是晏书离一脸关切地抓着她的手细看了一番她才发现的。入夏已经有些时候,蚊虫多了没留意被咬上几口多平常的事,干嘛那么一惊一乍的。虽然当时觉得他跟没见过蚊子似的大惊小怪,但现在回想起来,脸上的笑意却是藏都藏不住。
她又想到晏书离最近隔三差五地就会送好些宝贝过来。其实捧着稀世珍宝送她的人多了去了,但她其实对琴以外的东西基本没有兴趣,送她珍宝跟送她路边开得好看的小野花没什么太大区别,都只是好看或者新鲜而已。所以别人送的珍宝几乎转手就被她拿给绯珏卖去了。
晏书离偶尔也会送名琴过来,然而名琴难觅,所以大多数时候送的,其实也并不合玉蝉胃口,但她都好好收藏着。比起礼物本身,隔三差五就送她东西的这份心意倒更让她受用。
连服侍她的刘阿婆都说,“听说过晏公子对中意的姑娘出手阔绰,却从未听说过他对别的姑娘这么上心过的。”
想到这里,玉蝉又不由得冷哼了一声。呵,别的姑娘,难怪这么驾轻就熟的。
等她再回过神来,才发现亥时已近,一晚上怎么就这么过去了?
玉蝉觉得这很不对劲,而且正朝着越来越不对劲的方向发展。她略一沉吟,突然起身往外走,想去找阁中女医商月给她看看。
玉蝉行至商月所居的“玉镜”门前,刚巧就见着绯珏轻手轻脚地带上门出来了。她刚想开口打招呼,绯珏朝她作了个“嘘”的动作,将她带到了远些的小院子里。
“月娘近日身体有些不舒服,觉也浅,刚才好不容易睡下,可别再惊醒她了。怎么,找她有事吗?”
“月姐姐怎么了?”玉蝉一脸关切道。
绯珏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月娘说是小病,不当紧,但我莫名觉得有些不安。”
见她一脸担忧的模样,玉蝉忙宽慰道:“绯珏姐姐别太担心了,月姐姐自己就是大夫,她说没事肯定没事的。”
绯珏笑了笑,叹道:“原先你来时,冷冰冰的除了弹琴什么都不做,也不理人,当时我甚至都怀疑是哪个世外高人如此厉害,能做出这么精巧的人偶了呢!哈哈,现在也学会安慰人了,真好。”
玉蝉被她这突如其来地一夸弄得有些不好意思,绯珏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每当这种时候啊,我就觉得这水月阁开得值!”
玉蝉点点头,心下回道:“我也很喜欢这里。”
“对了,来找月娘有什么事吗?”
玉蝉原本也不确定自己是生了病还是被晏书离下了降头,所以原本是打算先找商月看看病,要是没病再找绯珏问问是不是要去找个道士做做法什么的。如今既先见着了绯珏,便将近来的症状跟她详细描述了一遍。
绯珏认真听着,很快得出结论:“你该不会是喜欢上那小子了吧?”
“喜欢?”玉蝉脸上倒没显出什么害羞来,更多的是一本正经地等着大夫开药方的表情:“那我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嗯……这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
“若是绯珏姐姐的话会怎么做呢?”玉蝉一脸认真,模样有些像课后追着先生刨根问底的小学童。
绯珏见她这模样有些好笑,思索了一番道:“在时机不成熟时贸然将自己的心意告诉对方,只会让对方徒增烦恼的吧?你们才认识没几天呢吧?你知道他对你是否有意吗?你能确定自己对他的心意不是转瞬即逝的吗?”
玉蝉想反驳说他们都认识五年了,但一想在晏书离看来,他们确实才认识几个月而已,一时又有些气恼。
那边绯珏继续道:“若是我……若不确定对方是否对自己也有意,我不会轻举妄动。就先陪在他身边,好好照顾他,对他好。等到哪一天他对你也有意了,你的心意他自然就会感受到了。”
玉蝉认真听着,不住点头,甚至想拿笔记下来。
绯珏见她一副如此认真的样子,又摸了摸她的头,“时间不早了,先回房睡吧。”
玉蝉点点头,跟在绯珏身后原路往回走。经过“玉镜”门前时玉蝉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扭头望向绯珏,她刚要开口说话,绯珏又对她作了个“嘘”的动作,还笑着眨了眨眼。
玉蝉仍在想着绯珏的事情,有些恍惚地回到“水月”,一推门就见有个人坐在窗台上,窗外是一轮圆月,那人被月光映成了一个剪影,玉蝉却一眼就认出来了,是晏书离。
月色很美,那一瞬间她突然想起来一件并不相关的小事。
某年中秋节,一些无家可归又不想出门的小姑娘留守在水月阁里,大家一起吃点心赏月玩游戏什么的,其中有个小姑娘感叹了一声,“真好啊,不知道跟家里人一起过中秋是个什么感觉呢?”
“哦!你不把我们当家里人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那小姑娘羞红了脸,支支吾吾道,“就是想知道,以后跟自己的夫君孩子一起过中秋会不会感觉不一样……”
“哦哟,亦文思春了!”
众人闻言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那时玉蝉本来拿着本琴谱在一旁默默钻研,那小丫头的一番话却是听了进去,不知为何记了这么久,又不知为何在此刻又突然想了起来。
晏书离见她终于回来了,边欣喜地走了过来边笑道:“你可算回来了,我差人去找了治蚊虫叮咬的秘方,快涂上!”
玉蝉原本还在点灯,没有立刻接过药膏,他却是不由分说却又小心翼翼地拉过了她的手来给她涂上了药膏。
这么凑近了玉蝉才发现,他似乎气息有些不稳,手也有些发抖,额头上还有一层薄汗,就仿佛是经历过九九八十一难才将这药膏送到她手上的一般。
“你……你没事吧?”玉蝉不禁反握住了他的手,“怎么这么凉?还有那满额头的汗珠。”
晏书离哈哈一笑:“我过来不得躲着你们这儿的那些个机关吗?不然又把人给招来了。”
“这大半夜的,费这么大的劲儿,就为了给我送药膏?”
晏书离依旧是笑,并不说话。
玉蝉一时有些触动,心中想说的话便有些压不住,她低着头,小声道:“自遇见你之后我感觉自己有些不大对劲,绯珏姐姐说大概是因为我喜欢上了你,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我们也不是才认识几个月而已,你大概不记得了,五年前……你教过一个小姑娘弹琴的,那小姑娘就是我,从那时开始,我就时常梦到你……”
玉蝉有些不敢去看他的反应,而见他没有立刻作出反应,又有些后悔自己唐突了,绯珏说得对,果然现在还不该说这些话的。
玉蝉抬头想去看晏书离的表情,却发现自己怎么都看不清楚,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然后她就醒了。眼睛突然进了冷风有些涩涩的,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清醒了些。
原来是个梦。还好是个梦。她回想起方才的忐忑和失落,越发觉得这种事果然冲动不得,还得从长计议。
她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满月出了会儿神,忽然想起来自己睡前应该是忘了关窗户的,现在窗户却是关了一半,她又抬手看了看那颗小红点,凑过去嗅了嗅,有淡淡的草药味,她明明没涂过什么驱蚊膏,而且阁中驱蚊膏也不是这个味道。
她回想起方才梦中给她送药的晏书离,一时有些恍惚。而后鬼使神差地,在手上的小红点上,亲亲啄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