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苏问姜站在小小的乌篷船头,夜色深沉,寒凉刺骨。她很喜欢看月亮,此情此景,月是弦月,半遮半现在层层云间,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湖面波光粼粼分外明显,在老翁的桨声中,碎汞乱迸,溅开一浪浪涟漪。此心此思,她不由自主地念起了张继的《枫桥夜泊》,小学时的记忆随着冷风灌进每一个角落,让她无处可藏。
又何须藏?每个人,都是过了河的卒子,不可能回头,也回不了头。
这里没有姑苏城,没有寒山寺,也听不见钟声,没有落榜的诗人,只有不尽的漂泊,几个人,一条客船,仅此而已。
“小姑娘,外边冷,还是进船舱好生歇一歇好,离天亮还远着哩”老翁身披蓑衣,手上不停极有节奏地划着桨,天黑着,渔火微光投在他脸上,深深浅浅的皱纹纵横交错,写满安详。
苏问姜回以微微一笑,“多谢老翁关心,只是我心里积着许多事难以入睡,倒不如出来吹吹风,也快活些。”
老翁划桨的动作仍是未停,一前一后,轻一声重一声,听着很是悦耳。他爽朗地笑道:“小姑娘说这话还早哩,这事情啊,是一辈子都做不完的,积着作甚!俺们渔家人,在江海湖泊一待就是大半辈子,是半个家,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回不了另半个家,俺们婆娘也不哭闹,这日子呐,还是得安安生生过哩~”
苏问姜视线落在那盏渔火,冲老翁淡淡一笑,“老翁说的很在理,可我这心,没有栖息的地方,到哪里都是流浪。若是无事可想,一介无用之躯,倒不如喂了这满湖鱼虾,来的洒脱。”
老翁没有接她的话,自顾自吆喝起了渔歌:“一支桨呀它可以摇出生活,两支桨呐就是日子,三山外青果熟了,四郎家的娃娃来摘喽,五朵星星挂高高呦,六娃抹莫闹把娄子瞧,七媳妇儿俊,八媳妇儿俏,九九等于八十一,十个醉虾。一只桨呀它可以是俺们的家……”
苏问姜在船沿边坐下,若换了夏日,说不定早就开始晃动起了脚丫戏水,现在她可不敢,畏寒的体质吹吹风就已经浑身冰凉。或许人总有那么一些时候,会执拗地去做一些伤害自己的事情,明明知道不可为,可是偏要去勉强,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舒服一些,就像此刻,冷得瑟瑟发抖,还是愿意继续冻着,不问缘由,没有缘由。
老翁的渔歌已经换了好几首,能隐隐约约看见了晨雾,他似是不知疲倦,不会疲倦,从暗夜划到黎明,只歇过那么一两次。倒是苏问姜渐渐睡意袭来,熬不住进舱睡去。
舱内暖和很多,里边睡了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是小问。小问自上次强行动用岁时定法后,每日灵力能维持的时间缩为了半个时辰,好在灵力倒是有精进些许,依旧噬睡,人也长高了一厘米。
原来岁时纪每和一位令使结契,小问都会随之长高一厘米,记忆亦是会苏醒一小段。等彻底苏醒,倒是个高挑的美人了。
她记起来了什么苏问姜不知道,小问还是小问,就足够了。
小问懂事了不少,苏问姜很欣慰,也有不知名的失落,无源可循。
舱内还睡了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粉粉嫩嫩的脸蛋总让她忍不住捏一捏,呼吸声很轻,睡得安稳。
苏问姜躺在席上,却怎么也没了睡意,这几日来爷孙俩的温暖相处,让她第一次泛起了思家的情绪。尽管辛砚说,她的亲人、朋友们都不会记得她曾去过他们的世界,可是二十几年的感情,她怎么可能说忘就忘啊。
一直以来不去想,便以为就这样也挺好,可一旦触及了那根被刻意藏起的弦,便宫商角徵羽齐发,无从逃避。
家是永远的避风港,可现在她没有了,但她,不悔。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这个道理,亘古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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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贝肥嫩的小手还在揉着眼角,嘴上却嚷嚷了起来:“问姜姐姐,小问姐姐,快起来了,你们看,今天有太阳!”
“臭小子,别吵”小问嘟囔一句,转了个身,抱着苏问姜继续睡,姐姐身上鸢萝的味道真好闻~
苏问姜许是睡得沉,这一嚷也没能把她吵醒。“阿贝,别打扰两位姑娘,到爷爷这里来。”
“知道啦,爷爷。”
阿贝快速穿好他的小鞋子,刚出船舱没适应拿手挡了阳光,差点摔倒。老翁笑呵呵地看着他,并没有搀扶的意思。阿贝叉着腰,气呼呼地瞪着老翁:“爷爷就不怕阿贝掉下船去!”
“阿贝身手好着哩~”
“这还差不多。”阿贝一头扎进老翁怀里,惹得船身都晃了几晃,爷孙俩默契地笑了起来,笑声回荡在辽阔的水面,就着晨风传出去好远。把欢乐传给大山听,传给远方听。
阿贝一脸天真的扬起头,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爷爷,那两个姐姐是什么人啊,长得跟天仙似的,要来我们村子哩~”
老翁抱着她,神情有些悲伤,似是想起来了什么过往,“阿贝啊,那两个姑娘自有她们的事要办,与我们不相干的事,就不要问太多,我们才能活得长长久久,晓得不?”
“我晓得了,爷爷,这样的话你说过好多好多遍了!”
老翁笑道:“哦?好多好多遍是多少遍?”
阿贝掰点着手指头,发现数不清,干脆小手一摊,揪着老翁的白胡子:“嗯~反正,就是好多好多遍,和这里的鱼虾一样多!”
“好,阿贝真是聪明的好孩子”
“嘻嘻,那当然啦,谁叫我是您孙子呢~”
“小滑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