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国家都有灵力大能者,经初问书院出来,有人选择闲云野鹤浪迹天涯,有人选择为国效力。初问书院有条规定,凡为学子,可作为隐者护卫家国,却均不得在朝中任一官半职,若非特殊情况,不可对普通人动手。
所以吉街纵然是有灵力大能者守护,但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绕过他们解决掉金复,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的。
桑罗着了件绣有兰草的象牙白常服,身姿端正,缓缓道:“他们可不在乎金复的生死,唯一关心的是乾桑兴亡与否”
小羊抱膝,双眼亮晶晶的,“那依殿下这样说,若少君真对总督动手,谁的胜算大一些?”
“我也不知。”
桑罗口上如此,心中却别有一番思量。
总督一职,执掌抗外兵马,若是启家没有退出,自然也轮不上金复。启西晓失踪后,启老将军卸去一身戎装,带领族中子弟回了交商湖外的鹭汀州老宅,并言启氏子弟再不踏入朝堂一步。
在那之后最出色的将才都出自白家,也不知父君作何打算,只把白家当做护卫长槿的禁军,白家子孙亦不需要去往吉光片羽任何一处,但在乾桑百姓心中,启家之后,当是白家。虽然总督一职落在金家,却并没有多少人买账,金复治军本事只算得上是一般,死了便死了,说不准会有更合适的人上任呢。
故此,吉街的那帮灵力大能者,不但不会阻止,还有可能会火上浇油。
等等!
桑罗释然一笑,原来如此……父君这样的安排别有深意,他知道桑塘和舅舅之间的龃龉,他这一招一箭多雕。桑塘迟早会找舅舅算账,依父君对启西晓的痴恋,断不会让桑塘送命。而让舅舅接收总督一职,不过是因为——他要逼启家重回朝堂,舅舅死后,吉街群龙无首,白家无暇,启家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启家自建国起,便世代为将守护乾桑,他们的责任感与使命感大于一切,当初说卸就卸,父君也痛快的允了,而今故意把乾桑精锐交给舅舅,无异于是糟蹋启家数年心血。
启家如何能忍?
他有预感,那一天不会太远。
父君当真是薄情,不,应该说,除了启西晓,他对谁都无情,如今连乾桑军事都随意把弄。既然舅舅难逃一死,那么死得其所才是最大的价值,帝王心计,何其之深,若不是有这么一遭,自己也还被蒙在鼓里吧。风光无比的金家,只不过是父君一早埋下的弃子,母妃她……自踏入宫闱就注定是一个悲剧。
那自己呢?父君眼中,桑塘是启西晓在他生命留下痕迹的证明,他自当呵之护之。可是桑罗,只是乾桑的需要。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乾桑就他和桑塘两个皇子,父君从来不授桑塘君王之道,任由他胡闹,是因为压根就没有打算把桑塘禁锢在这四方宫墙里。他想起了许多往事,自幼时起,他习得就是为君之道,可怜母妃为此汲汲求取,殊不知,根本无需如此,何其可笑,可悲?
桑罗掩很快下心中苦涩,别的不说,有一项是像极了父君的,他们都一样——薄情。父君有一个启西晓牵肠挂肚,揽了满腔痴情,为情所伤,这是幸还是不幸?那么会不会有一日,也有那么一个女子,让他知道自己有情?
马车一路向吉街驶去,所行处扬一地烟尘,车上的流苏穗子晃呀晃,不知,会晃出一段怎样的流年。
苏问姜一副被戏耍了的表情,“所以说,那些灵力大能者不但不会插手反而会帮忙?”
“对”
“那你昨天……”
“我的姑奶奶喂,我可什么都没说,是你自己把事态想那么严重的好吧。”
苏问姜清清嗓子,“好像是这么一回事,但他的命你岂不是随时都能拿,要我们干嘛?”
桑塘很坦然道,“打不过”
“这么说吧,我近不了他的身,以前以为是金复有什么人暗中保护,现在我明白了,他的那把剑很邪门,会灵力的近不了他身,不会灵力的打不过他。”
小问疑惑问道:“你为什么非要他死掉呢?”
桑塘神秘兮兮地朝小问勾勾手指,“想知道,叫一声哥哥,我就告诉你。”
“哦,哥哥”
桑塘泄气了,逗问问一点意思都没有,“因为他杀了我的好朋友。”
他仍记得那一年,他十一岁,擎风才八岁。擎风是擎太傅的小儿子,自从他们俩认识,他就像一块牛皮糖怎么都甩不掉,成天跟在他后面喊少君哥哥,每当有人笑他是没娘的孩子,小小的擎风总是挺身而出拍着胸脯说:“我娘就是少君哥哥的娘!”
虽然说经常顽皮惹太傅生气,但太傅并没有怎么罚过他,他也乐得经常去太傅家蹭饭。擎风的娘亲人是极好的,不仅温柔,而且有一手好厨艺,比之宫里边的御厨也是不遑多让,蹭饭次数多了,他就一口一个擎姨喊得贼勤,擎姨也会像对擎风那样细细的把汤吹凉递到他跟前,小心地把鱼刺挑出放到他碗里,拿出帕子为他一点点擦去嘴角溢出的汤汁。那时候,他真的以为这样的幸福会长长久久,他们会像真正的一家人和乐到老……
那一个冬天,真的好冷,他和擎风在上元节的灯会玩得不亦乐乎,刚巧碰见了喝的醉醺醺的金复。
金复一看见他就说他是个杂种,是没娘要的,他不欲多加理会,拉着擎风转身欲走,擎风却执拗着一字一顿说道:“你胡说,少君哥哥才不是没娘要的孩子,我娘亲就是少君哥哥的娘亲。”
那时的擎风才八岁啊,他哪里懂得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的道理?
金复紧抓着这点不放,招呼手下对着擎风拳打脚踢,小小的孩子无力反抗抱头蜷缩成一团,他被两个人拉着挣脱不了,不管怎么呼喊金复都不肯停手,他甚至跪下求他,可他只是轻蔑地说,要代父君教训敢出言不惭的擎风。
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金复的笑声猖狂刺耳,那一个冬天,真的好冷。
也不知过了多久,擎风没有声音了,金复带着他的手下大摇大摆的离开,他连滚带爬到擎风身旁,脸上已经不成样子,嘴里还吐着血沫,天知道擎风得有多疼。他颤巍巍地把擎风扶起来,“擎风别怕别怕,少君哥哥带你回家,给你请最好的大夫,别怕……”
一边说着一边止不住泪,“少君……哥哥,不……不是……没娘的……孩子,我……我好疼……是不是……要……要死了”
“擎风乖,别说话,少君哥哥马上就……”
可是怀里的擎风已经听不到了,小小的身躯,在暗夜里渐渐失温,冰凉,冷到了心里。仿佛前不久,这个小小的男孩还对他说:
“少君哥哥,等长大了,我当太傅,你当君上,我一定把你的儿子教的和你一样聪明优秀”
“少君哥哥,以后我家就是你家,我娘亲做的饭菜可好吃了”
“少君哥哥,你慢点,等等我,我走不动了”
“少君哥哥才不是没娘要的孩子,我娘亲就是他娘亲”
“少君哥哥……”
那一句少君哥哥,永远都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