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外面如何沸沸扬扬,竹苑里依旧是一片宁静祥和,陌铃的碎片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更显得冷清。
找了半天却是连个扫帚都没有,苏问姜光着脚,半跪在地,一点一点捡起放在手心,然后捧到院子中间去。小问已经在那等着了,早春时节,不必披着厚厚的斗篷,小问浅蓝色的上袄上绣了一只小鹿,下裳是素净的白色。苏问姜给她编了两个偏现代的蜈蚣辫,一个拿白色带子绑的,另一个是浅蓝色,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灵动俏皮,活脱脱的邻家小妹妹一般。
院子中间的栀子花还不到花期,绿芽却已是星星点点的了,树的旁边有个小小的坑,小问半蹲着在旁边,“姐姐,我这边已经就绪啦!”
“来了”
仿佛在举行什么庄严的仪式一样,苏问姜小心翼翼的把手里捧着的碎片放进去,然后把土一捧接着一捧的将它掩埋。埋掉的只是一个陌铃,不过顺带了她的彷徨和胆怯。
两姐妹就地肩并肩靠着说话,“小问,你害怕吗?”
“并不会,只要有姐姐在,害怕这种情绪我不可能会有。”
“那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呢?”
“那我就更不能害怕,我会把你找回来,不论你在哪里。”
“你自己说的,不能害怕而不是不会害怕。说真的,我也好怕哪一天自己把自己给丢了,所以小问请一定要记得找我呀”
“遵命,姐姐大人!”
相互嬉笑打闹着,时间已近午。沐浴着并不耀眼的日色,琥珀色眼瞳里有对未来无限多的遐想,那是一双清凉无尘的眸子,陆离交错着笑意。
望着死寂的东院,苏问姜终究没有去和东流道别,因为觉得他,不需要。从来对于东流,苏问姜都是觉得他应该会怎样不会怎样,却从没想过,东流是不是她觉得的那样。正如此刻,房子里有一米阳光照进去,打在床榻上,有一些角落总是不被眷顾,就像东流的情绪总是付诸一空。他在那片阳光照不到的角落,神志不清,瑟瑟发抖,口中却一直喊着姜姜。
很久后苏问姜回想起,或许就是这一天这一刻她的“觉得”,才造就这长长岁月里宿命式的悲凉。
苏问姜一身白衣,衣角上绣有鸢萝,头上簪着素弦,灵秀之姿尽露无遗。
辛砚要关上回忆的门,那她就偏要以一腔孤勇去推开,哪怕……遍体鳞伤。
她们以古都使者自称,随着桑塘去了长槿。既然公开表明来处,又在乾桑地界,自然是要去见见乾桑君上的——桑北由,虽说弱水三千,他却把自己溺在了那叫启西晓的一瓢里。
只可惜,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这样的爱情多叫人唏嘘。
接见的地方不在大殿,而是在落霞宫,不用想都知道这是桑橙的意思。
梓墟三国中,不论是乾桑,鸾跂还是颂国,都没有太监这类可怜人。粗使侍者都是从内臣河以外挑选来的,五年一换,想留的就成了宫里的老人,不想留的,便各自回家。至于贴身服侍的,便是从小与主子一起长大,是死契,到死都没有自由选择的权利。他们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这些达官贵人,最值得信任的伙伴,一如百却之于桑塘,芜苔之于桑橙,小羊之于桑罗。
苏问姜和小问随意找了个位子坐下,大大方方又不失礼节道:“乾桑君安好,橙公主安好”
虽然桑橙是早就见过的,但彼此都心照不宣。
桑塘确实没有一点长得像桑北由,桑北由看起来也就三十几,正是男人最有魅力的一段年龄,模样自是很不错的,眉目间还有几分儒雅,这一点桑罗很好的继承了,只是桑罗少在那份不怒自威的神韵,他更多的,是逍遥山水的淡泊。
桑北由也在打量着这两个古都使者,桑塘突然和他说使者要拜访长槿时,虽然早有预料,但却不曾想桑塘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她们。准备什么的自然来不及,桑橙遣人说在落霞宫就好,果然是老了啊,这种事自己知道的这么迟缓。
桑北由身后的使者长得特别慈眉善目,道:“不知两位使者如何称呼?”
“苏问姜”
“小问”
“乾桑君定有许多国事要忙,我们和橙公主也是闲聊,就不耽误您时间了”
桑北由哪能不明白她的言下之意:我们来这只是出于礼貌过来和你打个招呼而已,现在也没你什么事了,就不必再继续虚假客套下去。
不由感慨,有多久,没有人这样明目张胆对自己下逐客令了?
抚掌道:“苏使此语正中孤下怀,若有什么需要,由落霞宫转达即可。”
“如此,谢过乾桑君”
总算他是走了,对苏问姜而言,和人打交道是真的累,她一边讨厌着互相生硬的客套,一边又娴熟的客套着生硬。
桑橙淡淡地撇了她一眼,“之前你们还说自己是来自南夏的,怎么才几天功夫你们就成古都使者了?”
苏问姜道:“这个说来话就长了,况且我根本就不想说”
“无妨,反正我也不关心。你们这架势,是打算直接住在我这儿了?”
“自然……不是,都说这高瓦红墙之内,累着森森白骨和权利交替更迭的血液,四四方方,这样的地方我们可住不惯。”
桑橙面带讥嘲“谁又真的住的惯这个地方,无权之人战战兢兢,渴权之人步步为营,得权之人惨淡经营,谁都不曾快活。”
苏问姜挪耶道:“可我看你,活得倒挺滋润”
“那你眼神可真的是不好呀,苏使。”
“不知古都近况如何?”
苏问姜淡淡一笑:“自然是像个刚睡醒的孩子,百废待兴,任重而道远。”
“那你们呢?你们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乾桑已经近两个月,但世人直到昨日才知,你们是在打算些什么呢?”
“公主何必多此一问,你明明知道,我不可能会告诉你的”
“我当然没打算听你的回答,只是”她看着自己染得艳红的指甲,笑得凉薄,继续道:“问问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