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问姜出神的空挡,菌儿奶声奶气道:“姐姐,我原先是白小郡主的随侍奴隶,郡主自小顽劣,西席先生教授的功课她一向不耐烦。这就便宜了我,先生讲什么我都悄悄记在心里,加上郡主见我有几分聪明,经常让我代她写习题,久而久之,菌儿能习字,比一般的孩子更懂事。后来母亲犯了事,我们一家便被赶了出来。”
“可是姐姐,菌儿不甘心,菌儿不愿意做一辈子的奴隶,要做就做那人上人!我一眼便知,姐姐是我的贵人。”
奶声奶气,却不卑不亢,苏问姜不由得正视起这个小女孩,她帮菌儿撩正乱糟糟的头发,玩笑道:“莫不是菌儿想做这鸾跂的王?”
“有何不可?”
苏问姜是真心觉得很不可思议,这小姑娘非重生非穿越,但是志向不可谓不远大呢,反观自己,比人家大那么多,唯一的志向就是做个有钱的无业游民。平平淡淡过了六年,六年前,自己也和她差不多大吧,鸾跂的奴隶都是九岁才开始真正买卖烙印,她来那年,正好是九岁。
苏问姜指指地上蜷缩着的吴娘子,“诺,我想要她的手稿,你要是有办法让她心甘情愿交给我,我便帮你。”
菌儿原以为苏问姜不会轻易帮她,没想到这么简单。平日里没人愿意理会吴娘子,生怕她发起疯来没完没了,但菌儿不一样,吴娘子哪怕沦落至此,但她依然是贵族出身,跟她关系好一些,总归不会有什么坏处。
其实吴娘子也有清醒的时候,把菌儿当做自己的孙女,教得极为细致,菌儿很是受用。
“姐姐,这你就找对人了,整个破庙里,就我和吴娘子熟,至于那个手稿,她也曾给我瞧过。”
手稿内容是什么,苏问姜没有兴趣,她现在对菌儿比较感兴趣。她丝毫不怀疑菌儿话中的真实性,她不是什么烂好人,有利可图才值得付出。
“那好,你是怎么打算的?”
“我想跟着姐姐,可以吗?”
“我在鸾跂,最多只会待两个月,也就是说我不会带你一起离开,当然你也不会离开鸾跂,毕竟这里,才是女子有所作为的地方。”
菌儿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本来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不曾想这一刻真的来临时,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激动。
“要去和你母亲告别吗?”
“不用啦,前路未卜”
苏问姜牵着她走出了破庙,五月的阳光也刺眼,对菌儿而言,这一日的阳光,分外舒服。
她们间的对话辛砚和东流自然听得一清二楚,见苏问姜要带菌儿去逛街,二人不发一语跟上。
吴娘子晚上才会醒,所以没必要在那干等着。
日色西落,他们才慢悠悠晃回破庙,菌儿脏乱的小脸早已洗得干干净净,苏问姜给她挑了一件白色的裙子,腰间那里缀了五颜六色的流苏,穿在菌儿身上简约大方又不失娇俏。
菌儿的母亲怯怯地看着她,始终不敢上前一步,那是她的女儿,可是跟几位贵人出去一趟气质大变。又不由得感到欣慰,毕竟明年,她的菌儿就要烙上印记,不知道会卖到哪里去。这几位贵人看起来很喜欢菌儿,还给她买了新衣服,菌儿往后会过得很好罢。
菌儿知道母亲在看她,她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这是西席先生教白小郡主的,她一字不落的记住了。欲为人上人,当先舍情,无情便无束,无束便无所畏惧。
别人家的事苏问姜不会置喙太多,这两母女,一个怯懦,一个野心勃勃,连最基本的一直生活在一起都是奢望,早分离晚分离,都是一样的结果,没什么好惋惜的。
“吴娘子,我是菌儿,你今天还教菌儿读书么?”
吴娘子浑浊的双眼一听到读书两个字,顿时有了几分神采,紧紧地抓住菌儿的手腕。她的手黑乎乎的也不知道沾了什么,菌儿雪白的衣袖就像一张洁白的宣纸不小心落了墨,晕黑了一大片。
她毫不在意,甜甜一笑。
“要教,要教,读书好!”
曾经的贵族小姐,如今这副落魄卑微的模样,世事无常,听一声叹息。
“吴娘子,这是我姐姐,她也想一起读书,你也教她好不好?”
吴娘子傻笑着连连说好,苏问姜莞尔:“吴娘子,我见你这手稿词藻华美不失凝练,切中时弊,有大家之风,这笔法更是行云流水,叫人叹服。若是传出,指不定多少人为此疯狂争夺,难怪您能中举,这等才学令我辈敬仰!”
菌儿傻眼了,苏问姜看上去那么端庄,居然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难怪她们能合作的如此愉快了。
吴娘子呆呆傻傻地听完,竟毫无形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见她哭得差不多了,苏问姜和颜悦色道:“吴娘子,这手稿可能赠与学生?学生定尽己所能,刻印多份,让更多的人知道吴娘子的才学,您看这样好不好?”
吴娘子颇为高深的摇摇头:“不够,还要让君上知道,让我吴家满门知道!”
苏问姜一开始见她摇头还以为是要拒绝,好生着恼了一会儿,这吴娘子可真是个有趣的人,只是太时运不济了一些。
“好,我答应您”
吴娘子满心欢喜地把手稿递给苏问姜,拉着菌儿开始絮絮叨叨的讲学。拿在手里,纸质还不错,那手稿有些泛黄,却很干净,字嘛,一般般,内容嘛,看不懂,苏问姜怎么都瞧不出那什么小满令使在哪,好端端的躲这么普普通通的手稿里做什么?
一行四人从破庙离开时,一轮明月已稳稳的挂在了枝头,破庙还是那个破庙,在夜色下静悄悄的凄凉败落,同往日并没有什么区别。人若不知自我奋起,再多的救赎也是枉然,苏问姜明白这一点,菌儿也明白,他们的奴性已经根深蒂固,非一朝一夕能变,而她们,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等。
月色寒凉,苏问姜轻声喟叹: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那此后,你便姓苏名菌”
“苏菌,谢姐姐赐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