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孩名叫保拉·赫尔德特克,我并不真指望能找到她。我曾打算照实告诉她父亲,不过告诉别人一件他们没有心理准备听到的事是很难开口的。
沃伦·赫尔德特克有个大大的方下巴和一张大脸,一头像钢丝一样的胡萝卜色浓发已经泛灰。他是印第安纳州曼西市的斯巴鲁车商,我可以想象他自己当电视广告的主角,指着一堆汽车,面向镜头告诉人们,在赫尔德特克的店里买斯巴鲁最划算。
保拉在赫尔德特克家六个小孩中排行老四,毕业于曼西市当地的鲍尔州立大学,“大卫·莱特曼(注:大卫·莱特曼(David Letterman,1947—),美国知名电视脱口秀主持人、喜剧演员、电视节目制作人。)以前也念过那个学校,”赫尔德特克告诉我,“你大概听说过吧,当然那是在保拉之前好久的事情了。”
她主修戏剧艺术,一毕业就去纽约了。“要走戏剧这条路,在曼西或这个州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会有前途,”他告诉我,“你得去纽约或加州。可是我不知道,就算她不是想当演员想疯了,我想她也还是会走的。她有那种逃走的冲动。她的两个姐姐都嫁了外地人,可是两个人的丈夫都决定搬到曼西来。她哥哥戈登和我一起做汽车生意。我还有一儿一女还在念书,谁也说不准他们以后会跑去哪儿,不过我猜想他们还是会住在这附近。可是保拉,她有流浪癖,她能留在本地念完大学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她在纽约进修表演课程,当女招待,住在西五十街,此外她不断参加各种选角面试。她曾在第二大道一个商店的店前广场参与《城市另一边》的展演,还参加过西格林威治村一出叫《亲密好友》的台词排演会。他把一些演出的戏单拿给我,还指着演员表下头她的名字和简单的介绍给我看。
“她演戏没有酬劳,”他说,“拿不到的,你知道,刚起步都是这样。那些戏是让你有机会表演,让某些人认识你——经纪人、选角指导、导演。你以前听说过那些演员的高片酬,哪个人演一部电影拿五百万片酬之类的,不过大部分演员演很多年都只赚一点钱,甚至拿不到钱。”
“我了解。”
“我们想去看她演的戏,她妈妈和我。不是念台词那出,那只不过是一群演员站在台上照剧本念念台词,听起来没什么意思,不过如果保拉希望我们去,我们也会去。但是她连那场演出都不希望我们去看,她说那出戏不怎么样,而且反正她只是演个小角色。她说我们应该等到她演个像样点儿的戏再去看。”
她最后一次给家里打电话是在六月底,听起来她过得还不错。她说可能会出城去避暑,可是没有谈到细节。过了两星期没接到她的消息,他们就开始打电话给她,不断在她的电话答录机里留言。
“她很少在家,她曾说她的房间又小又黑又丧气,所以她很少待在那儿。前几天去看过之后,我了解为什么了。其实我没真去那个房间,只是看了那栋建筑和楼下前厅,可是我可以了解。在纽约花一大笔钱住的房子,换成别的地方早就该拆掉了。”
就因为她难得在家,所以她父母平常很少打电话给她,而是有一套暗号系统。她每隔两三周会在星期天打叫人的长途电话回家,说要找她自己。他们会告诉接线员说保拉·赫尔德特克不在家,然后再打长途电话回去给她。
“这也没有真占到电话公司的便宜,”他说,“因为打叫号电话回家的电话费是一样的,可是采取这个暗号的话,电话费由我们付而不是由她付,她就不会急着挂电话,所以实际上电话公司还可以多收点钱。”
可是她没打电话,也没有回复答录机里的留言。到了七月底,赫尔德特克和他太太还有小女儿开着一辆斯巴鲁,北上到达科他旅行一星期,在牧场骑马,还去恶地国家公园和拉什莫尔山看了四个总统的岩石头像。回家时是八月中,他们打电话给保拉,这回没答录机了,而是一个录音通知他们这个电话号码暂停使用。
“如果她出门避暑,”他说,“有可能会为了省钱而停掉电话。可是她会不通知任何人就走吗?这不像她。她可能会一时兴起去做什么事,可是她会跟你保持联络,让你知道她的情况。她很有责任感。”
不过也不尽然,她并不是凡事可靠。她从鲍尔州立大学毕业后的三年,偶尔也会超过两三个星期没打电话回家。所以她可能是去哪儿避暑,玩得忘了该跟家里联络;也可能她试着打电话回家时,她的父母正骑在马上,或者正在风穴国家公园徒步。
“十天前是她母亲的生日,”沃伦·赫尔德特克说,“结果她没打电话回家。”
“这种事她不会忘记吗?”
“从来不会。也许她会忘记,没打电话回家。但如果是这样,她第二天就会打。”
他不知该怎么办。他打电话到纽约跟警方联络,却没有任何结果,这也猜得到。于是他跑去找一个全国性侦探社的曼西市分社,他们的纽约办公室派了一个调查员去她最后一个住所,确定她已经不住在那儿了。如果他肯再付一大笔钱,那个侦探社很乐意再继续追查。
“我心想,他们拿我的钱做了些什么事?去她住过的地方,知道她已经不住在那儿?这些事我自己也可以做。所以我就搭飞机赶过来了。”
他去过保拉以前住的那栋套房出租公寓。她在七月初就已经搬走了,没留下转信的地址。电话公司拒绝告诉他任何新消息,而且问题是电话也早就被停掉了。他去她曾工作过的那家餐厅,发现她早在四月就已经不干了。
“说不定她跟我们提过这件事,”他说,“她到纽约之后,至少换过六七个工作,我不知道她每次换工作是不是都告诉过我们。她会因为小费太少,或者跟同事合不来,或者因为老板不让她请假去参加试演而换工作。所以她可能辞掉最后一个工作去别的地方了,只是没告诉我们,或者她告诉过我们,我们忘记了。”
他想不出自己还能怎么办,于是就去找警察。得到的回答是,第一,这并不在警察的工作范围内,她显然没有通知父母搬家的事,但她是个成年人,她有法定权利这么做。警方的人也告诉他,他耽搁得太久了,她已经失踪将近三个月,即使原来有任何线索,现在也都已经很难追查了。
负责的警官告诉他,如果他想继续追查,最好去找私家侦探。照规定警方不能建议任何特定的侦探,不过,那个警官说,或许他把自己要是碰到这种事情会怎么处理的方式告诉他也没关系。有个家伙叫斯卡德,事实上,他以前当过警察,住的地方刚好离赫尔德特克先生的女儿以前的住所很近,而且——
“那个警官是谁?”
“他叫德金。”
“乔·德金,”我说,“他人很好。”
“我喜欢他。”
“是啊,他人不错。”我说。我们坐在西五十七街的一家咖啡店,隔着几个门面就是我住的旅社。我们到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餐时间,所以我们就进去喝了点咖啡。我已经续杯了,赫尔德特克面前摆的还是第一杯。
“赫尔德特克先生,”我说,“我不确定我能符合你的需求。”
“德金说——”
“我知道他说些什么。事情是这样子,你找以前用过的那家侦探社,就是在曼西市有分社的那家,可能会得到更好的服务。他们会多派几个人手来调查这个案子,而且他们的调查报告会比我更清楚。”
“你的意思是,他们会做得更好?”
我想了想。“不,”我说,“不过或许他们会让事情看起来是如此。有一点,他们会提供你详尽的报告,把他们做了什么事、跟哪些人谈过、发现了些什么都告诉你。他们会记下详细的费用,把他们花在这个案子上头的每个小时都列入账单。”我啜了口咖啡,把杯子放回托碟里,身子前倾。“赫尔德特克先生,我是个相当不错的侦探,但我一点也不照章行事。你想要一个本州发的侦探执照,我没有,也从没想过要花心思去申请一张。我不会详细列出我的费用,不会记录我花了多少个小时,也不会提供细节的报告。同时我也没有办公室,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坐在这里喝咖啡。我真正有的,就是这几年所累积的一些当侦探的直觉和能力,我不确定你想雇用这样的人。”
“德金没告诉我你没有执照。”
“其实他可以讲的,这又不是秘密。”
“你想他为什么会推荐你?”
我一定是迟疑了一下,或许我不是很想接这个工作吧。“部分原因是他希望我给他介绍费。”我说。
赫尔德特克的脸色一暗。“他也没提到这个。”他说。
“我不意外。”
“这样很没职业道德,”他说,“不是吗?”
“没错,不过首先他推荐任何人都不太符合职业道德。而且虽然我会给他一点佣金,但除非他觉得我是适合你雇用的人选,否则他也不会向你推荐。他或许是觉得我对你有好处,而且不会跟你耍花招坑你。”
“你是吗?”
我点点头:“不耍花招的一部分,就是事先告诉你,你很可能会浪费你的钱。”
“因为——”
“因为她可能会自己出现,或者永远找不到。”
他沉默了一会儿,想着我刚刚说的话。我们都还没提到他女儿已经死了的可能性,而且看起来大概都不打算提,不过这并不表示我们可以轻易地避免想到这一点。
他说:“我会浪费多少钱?”
“我想你应该先给我一千元。”
“那是订金还是聘请费之类的?”
“我不知道你想怎么称呼它,”我说,“我没有每日固定费用,也不会记录我花了多少时间。我只是去做些我觉得有机会的事情。一个案子要起头有一些基本步骤,我会从这些步骤开始,不过我并不指望真出现什么有用的线索。接着就会有一些我可以做的事情,我们会知道能不能追下去,或者该怎么追。等我觉得一千块钱花光了,我会再跟你要钱,你可以决定要不要付给我。”
他无奈地笑起来。“不怎么有条理的方法。”他说。
“我知道。恐怕我不是个很有条理的人。”
“你的方式很特别,让我有了些信心。一千元——我想你的开销是额外计算的吧?”
我摇摇头:“我不太动脑子考虑费用的事情,而且我宁可自己付钱也不替客户记账。”
“你要不要在报上登广告?我想过自己去登,可以在寻人栏登启事,或找张她的照片登广告悬赏。当然这部分不包括在给你的一千元里头。要登广告的话,可能同样要花一千元,或者更多。”
我的建议是不要。“登广告寻找失踪儿童她显得太老,”我说,“而且我不确定在报上登广告是个好主意。这样只会招来一些无聊的人和专门骗赏金的,他们什么都没有,只会找麻烦。”
“我一直在想她可能得了失忆症。如果她在报上看到自己的照片,或某个人看到——”
“嗯,有这个可能性,”我说,“不过我们先看看情况吧。”
最后,他给了我一千元支票、几张照片,还有他所有的资料——她最后一个地址、工作过的几家餐厅的店名。他还给了我那两张节目介绍单,我确信他手上一定还有很多份。我记下他在曼西的地址,还有家里和汽车展示店里的电话。“随时都可以打电话来。”他说。
我告诉他,除非我有了什么具体的事情可说,否则我不会打电话。但只要有需要,我一定会打。
他付了我们两个人的咖啡钱,又给了女招待一元小费。到了门口,他说:“我感觉很好,我想我踏出了正确的一步。你很诚实很坦白,我很欣赏这一点。”
外头,一个“三张牌芒提”(注:三张牌芒提(three-card-monte)是一种街头牌戏,庄家把三张扑克牌一字排开,等人看清牌色后盖牌,再迅速交叉轮换。赌客可押其中某张牌在哪个位置。但庄家有各种作弊手法,基本上是一种利用人的贪婪心态而设的骗局。)的摊子旁围了一小群人,庄家要大家注意红色牌,他自己则注意提防着警察。
“我看透那种牌戏了。”赫尔德特克说。
“那不是牌戏,那是种小骗术、小欺诈。去玩的人从来不会赢的。”
“我就是看透这一点了,不过还是会有人去玩。”
“我知道,”我说,“真让人想不通。”
他走了之后,我拿了他给我的其中一张照片,到复印店印了一百张皮夹大小的副本。我回到旅社房间,找出刻有我姓名电话的橡皮图章,在每张照片后头盖章。
保拉·赫尔德特克最后一个为人所知的地址,是一个专门出租套房的公寓,这栋脏兮兮的红砖建筑位于五十四街,离第九大道的交叉口只有几户远。我赶到那儿的时候刚过五点,街上挤满了返家途中的上班族。入口大厅有个门铃盘,总共有五十来个按钮,角落有个标示着“管理员”的铃。按这个铃之前,我先检查了其他门铃上头的标签,没有保拉·赫尔德特克的名字。
管理员是个很高的女人,瘦巴巴的,有张三角脸,宽宽的额头往下收成个窄小的下颚。她穿了一件印花家居服,拿着一根点着的香烟。她先打量了我一会儿,然后说:“对不起,现在没空房,如果你找不到别的地方,过几个星期再来找我。”
“有空房间的话,房租是多少钱?”
“一星期一百二十元,但是好一点的房间还要贵一点,包括电费。没有厨房,但你可以弄个小电炉,无所谓的。每个房间都有个迷你冰箱,很小,但可以放些牛奶之类的,免得馊了。”
“我喝黑咖啡,不加牛奶。”
“那你大概不需要冰箱,不过也不重要,因为现在根本没有空房间,而且我想短期内也不会有。”
“保拉·赫尔德特克有电炉吗?”
“她以前是女招待,所以我想她是在工作的地方吃饭。你知道,我第一眼看到你以为你是警察,可是接着由于某些原因,我改变了想法。几个星期前有个警察来过,前几天又有个男人跑来,说是她父亲。长得真不错,满头亮红色的头发刚开始泛灰。保拉怎么了?”
“这正是我想查清楚的。”
“你想进去吗?我知道的都告诉过第一个警察了,后来也都告诉她父亲了。不过我想你另有些问题要问,一般都是这样的,不是吗?”
我随着她走进里头一条长廊,楼梯口的桌子上堆着一些信封。“大家都在这儿拿信,”她说,“邮差不会把信投进五十四个不同的信箱,而是把一大叠信就扔在这张桌子上。信不信由你,这样更保险,其他公寓的门厅会有信箱,不过常会有嗑药的来偷,找福利津贴的支票。我就住这儿,左边最后头的房间。”
她的房间很小,可是收拾得异常整齐。有一张大沙发床,一个直背木椅和一个扶手椅。还有一张有掀开式桌面的小枫木书桌,一个上了漆的抽屉柜,上头摆着电视机。地板上铺了拼花油毡布,在那上头又铺了一块椭圆形的镶边地毯。
她打开书桌翻着房租账册时,我找把椅子坐了下来。她说:“找到了,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她最后一次来交房租的时候,七月六日。那是星期一,她固定在这一天交房租,她付了一百三十五元。她的房间不错,就在二楼,而且比较大。接下来的那个星期我没看到她,到了星期三我就去找她。一般要是到了星期三,房客还没交房租的话,我就会去找他们。我不会因为迟交两天房租就赶人,可是我会去找他们要钱,因为我遇到过一些人,如果我不去要,他们就永远都不付。”
“我敲了她的房门,没人应,后来我下楼前又去敲了一次,她还是不在。第二天早上,应该是十六日星期四,我又去敲她的门,没人应,我就用我的备用钥匙进去,”她皱起眉头,“我为什么这么做?她早上通常会在家,不过也不一定,要是房租晚了三天没付,她就不会在。噢,我想起来了!有一封她的信放在那儿好几天都没拿走,我看到那封信好几回了,加上她的房租一直拖着没付——反正,我就开门进去了。”
“你发现了什么?”
“不是我害怕发现的事情。你知道,我们很不希望用这种方式进门。你是警察,我就不必多说了,是吧?那些人单独住在连家具出租的套房,你很怕打开他们的门会发现那种事情。感谢上帝,这次没有,她的房间是空的。”
“完全空的吗?”
“现在想想,倒也不是。她留下了寝具,房客得自备寝具。以前我会提供的,但后来我改变做法,呃,应该是十五年前的事吧。她的床单、毯子、枕头都还在床上。但柜子里没衣服,抽屉也是空的,冰箱里也没有食物。毫无疑问她搬出去了,走掉了。”
“我不懂她为什么要留下寝具。”
“或许她要搬去的地方提供寝具;或许她要离开纽约,没办法带走太多东西;又或许她只是忘了。你收拾行李打算离开旅社房间的时候,不会把床单和毯子带着,除非是想偷走,住在这儿就有点像是在住旅社。之前有几次我还得要求房客把床单留下来。老天在上,他们想拿走的可多了。”
她还打算继续讲,但我转移话题问道:“你刚刚说她以前是女招待?”
“是啊,她就靠端盘子维生。她是个演员,或者应该说想要成为演员。我们这儿的房客很多都想进演艺圈,都是些年轻人。还有几个老房客住了好多年,靠养老金和政府补助过日子。我有个女房客,每星期只付我十七块三毛,你能相信吗?而且她住的是这栋房子里最好的房间之一。还有,我得爬五层楼去跟她收房租,有时候我连爬上去都懒得爬。”
“你知道保拉离开前那阵子在哪儿工作吗?”
“我连她有没有在工作都不知道。就算她告诉过我,我也不记得了,而且我怀疑她根本没跟我说过。我跟房客不太熟,你知道,顶多只是闲话家常而已,因为他们来来去去的。老房客会住到上帝叫他们回老家,不过年轻人一直搬进搬出、搬进搬出。他们可能受挫后搬回家,或者存了点钱换个普通公寓,或者结了婚搬走,诸如此类的。”
“保拉在这儿住了多久?”
“三年,快满三年了。她刚好是在三年前的这个礼拜搬进来的,我知道是因为她父亲来这儿的时候我查过。当然她两个月之前搬走,所以不算满三年。即便如此,她也算是房客里面住得非常久的。除了那些有房租管制的老房客之外,有几个住得比她久,不过并不多。”
“谈些她的事情吧。”
“谈什么?”
“不知道。她有些什么朋友?她平常做些什么?你观察力很敏锐,一定会注意到一些事情。”
“我是很敏锐,没错,不过我常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懂我的意思吧?”
“应该懂。”
“我有五十四个房间出租,有些房间比较大,由两个女生合租。我一度有过六十六个房客。我只计较他们安静不安静、好不好相处、交房租准不准时。我不计较他们靠什么赚钱。”
“保拉接客吗?”
“我没有理由这样想,不过我也不敢在《圣经》前面发誓说她不接。我打赌我的房客里至少有四个是用这种方式赚钱,可能还更多,但是我不知道是哪几个。要是哪个女孩起床出门去工作,我不会知道他们是去餐厅里端盘子,还是去按摩院做别的事,或者随便大家怎么称呼的那种事情。我们这儿的房客不准带客人来,这是归我管的;他们在外头做些什么,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你没见过她的任何一个朋友吗?”
“她从没带过任何人回家,规定不准。我不笨,我知道大家偶尔会偷偷带人进来,不过我管得很紧,所以不会有人试图天天带人来。要是保拉跟这栋公寓里的女孩或任何小伙子很要好,那我也不会知道。”
“她没给你任何转信地址吗?”
“没有,自从她最后一次来交房租后,我就没再跟她讲过话。”
“那她的信你怎么处理?”
“退回给邮差。上头写个‘已迁居,无转信地址’。她的信不多,只有电话单,还有每个人都会收到的那些垃圾邮件。”
“你跟她相处得还好吗?”
“我想是吧。她很安静,讲话很有礼貌,不会惹麻烦。她会付房租,三年之中只有几次交晚了。”她翻翻账本。“有回她一次付了两星期的房租,还有一次她几乎一整个月都没交房租,接下来她就每星期多付五十元,直到前面积欠的房租还清为止。如果跟房客处得比较熟,知道他们这方面信用还不错,我就会让他们用这种方式分期还清。不过不能让他们养成习惯就是了。有时候你得帮帮别人,因为每个人都偶尔会有手头紧的时候。”
“你觉得她为什么不跟你说一声就搬走了?”
“我不知道。”她说。
“没有任何想法吗?”
“你知道,有些人会这样的。就这么消失了,半夜里提着行李箱偷偷跑掉了。不过这么做的人通常都是拖欠了一个星期以上的房租,而她还没拖这么久。事实上,她可能已经付清了房租,因为我不确定她是什么时候走的。她最多也不过晚了两天,但据我所知,她星期一付了房租,隔天就走掉了,因为我记得在她最后一次付房租之后,和我用备用钥匙进她房间之前,中间我有十天没看到她了。”
“她什么都没说就走掉,看起来好像有点怪。”
“唔,或许她走的时候时间很晚,她不想吵到我。或者可能时间并不晚,但我不在。你知道,我一有机会就出去看电影。我最喜欢在工作日下午去看电影了,那时候电影院几乎是空的,只有你和银幕。我曾考虑弄个录像机,我就随时都可以看我喜欢的电影了,而且也不贵,租一部片只要两三块钱。可是那不一样,在自己的房间看自己的电视,屏幕又小小的。两者之间的差异,就好像在自家祈祷和在教堂祈祷一样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