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花儿从淮北带着两个孩子回到了村里,姑娘媳妇们都说花儿去一趟淮北,马尾巴小辫修剪成了鲁豫头型,上身蓝色小款羽绒服,下衬花边短裙,双腿黑色打底裤,脚穿白色长靴,脖子上还围了一条淡灰色围巾,洋气很了。花儿从不在外面掉眼泪,把所有委屈藏在心底深处,回到家就带上护袖,围上花围裙和姑娘媳妇们有说有说,还把所有的红色衣物都整齐地码在枕头边,单等着黄河回家来。
花儿的住处和婆婆同在一个院子,一条脊六间,中间拉了一道墙,墙中间有个小门可以相通,总大门在婆婆那边。长子黄海和父母住东院,淮河是次子住西院。花儿生过梦梦后就分了家,逢年过节就一大家人在一起过。
近年来,中央关注农村,推行房屋集体规划建设,美化乡村。改革开放时期家家争先恐后推了土房盖砖房。如今乡村男人在外地务工,手里有了钱,雨后春笋般又都盖起了新洋楼。淮海的父母就让淮海拿出一半积蓄来,家里再凑些,便给黄海盖了一处三层小楼。
黄海不以为然,他在刘庄矿有一套房子,有这个钱在市内买套房子,付个首付也好,谁还来家住多久啊,临时有个窝就行了。黄海是送过花儿娘几个第二天回来的,走之前他又去了叶兰那儿,就是这一次,他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黄河是年三十中午回来的。
当时,花儿正在厨房电磁炉上烧黄河爱吃的红烧肉。她婆婆一边往土锅底下填劈柴焖米饭馏馒头,一边往煤球炉子上的钢筋锅里倒银耳红枣,准备烧甜汤,米酒是她自己做的,舀了一碗在一旁备着。两个孩子在大门外扔摔炮,公公和淮海贴完了对联在看电视,是赵本山和宋丹丹的小品《昨天今天和明天》。一阵红光经厨房一闪,花儿以为是谁家提前放了烟花,拎着锅铲出门一看,是从里到外都穿着一身红的男人时,眼泪啪嗒一声就滴到了刚买的皮靴上,为了引起黄河的注意,花儿一直穿着做饭,脚累也没有脱下来。没人注意到花儿的表情,除了花儿,一家人都赶到堂屋里围了上去,黄河给他爹买了两瓶保健酒,给他母亲买了一件红棉袄,他妈妈也是属马的,给黄海买了个剃须刀,黄海接过来放在了一边,给两个孩子买了一包旺旺大礼包,便没有了。一家人朝厨房扫了一眼都没说话。
他娘说:“放炮吃饭!”
黄河朝厨房里扫了一眼,在粪堆旁放了一嘟噜炮,一家人开始吃年饭。皖北人过年是在腊月的最后一天,小进腊月二十九,大进腊月三十,中午吃年饭,晚上吃饺子。花儿不管不顾连喝了三杯酒。眼泪滴到了酒杯里再也掩不住,黄河使个眼色,让梦梦和圆圆扶着妈妈到里间她奶奶的卧室去躺下,花儿的眼泪就滴在了她婆婆破旧的枕头上。尽管从淮北回来的时候,花儿已做好应对一切的思想准备,可是,黄河没有给她带任何礼物,也没有对她说一句话,而且又穿着别人给他买的红衣服,她无论如何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悲伤,而且她发觉自己还是深恋着黄河,第一眼看见他时,竟像那一年黄河到淮北去找她时的感觉,仍然激动。
“过了年,有啥打算?”花儿听公婆问黄河。黄河凝了两个孩子一眼,说,“她要坚持不离婚,就这样熬着呗。”黄海筷子一掷,说了一声,“作什么呀,花儿哪儿不好了,女人家不就那样吗?我是不会让你们离婚的!”说罢,便坐一边回复祝福信息去了。
花儿婆婆翻了黄海一眼说,“说人家呢,你三十大几了?过这个年虚岁都三十七了,不管你住不住,房子也给你盖了,你今年必须领个女人回来!”
“放心吧,”黄海没抬头的说,“我找好了!”
“我的儿啦,我的乖,”花儿婆婆放下手中的碗筷,就偎到了大儿子的身旁,晃着黄海的肩膀,满面春光的问,“那闺女多大呀?是哪地方的?俊不俊呀?是干啥子的?可有工作?”
黄河说:“娘,你看你问那么多,我哥烦不烦呐。”
黄海果然瞪了他妈一眼,说,“你和爹有个思想准备,她不像你们要求的那么全好。”就托着手提电脑去看他的新房子去了。
花儿公公饮了一口酒,说,“女大不由娘,儿大不由爷,找个啥是个啥呗!”
“那怎么成,”花儿婆婆叹息着说,“咱不能供应他上那么多年学,还找个没有工作的媳妇回来,一次这样,两次这样,我能受啊!”
“都什么年代了,还工作,工作。妈,”黄河说,“我没学历,在外面打工也不比哥哥少拿钱嘛。再说了,现在大学生又不值钱。”
花儿婆婆说,“你说这,我和你爸都觉得对不起你,没能让你去上大学,到处去打工,我们心里也不好受。”
“嘁,还说这些干啥,当时也是我自愿的。我谁都不怪。”
梦梦说,“可是,你对我妈妈不好,她天天晚上都哭,在淮北的时候,她也哭了。”
黄河眼圈红了一下。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听妈妈的话,好好上学。都是爸爸不好!”
“爱哭的小朋友,不是好孩子!”圆圆在黄河的手机上切着西瓜,随口说,“我都不哭。”
花儿婆婆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着黄海远去的身影说:“淮海,不要走远啊,一会吃过饭,要打纸,你们爷几个要去地里,给你们爷爷奶奶送钱去!”
黄海远远地说,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