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奸巨猾的厂长倒是一下子被问住了,假装给她们倒茶,拖延时间想着如何接话:“来,先坐下喝杯茶。”
“茶不用喝了,我只要你给我个说法。”
“出事的时候是上班时间没错,但他的行为算是擅自离开岗位,我们已经没有追究了,知道你们家困难,还贴补了你们母女三人慰问金。”
“拿这点钱就想打发我吕曼珠?把我当傻子了吧!”
厂长打了半天太极式的官腔,任凭吕曼珠拍桌子骂娘,就是一分钱不愿多出。吕曼珠拿他也没办法,骂着祖宗十八代回家去了。
没想到第二天,吕曼珠又来了。这次她只拉了大女儿,大女儿拉着小女儿,腾出来的那只手里,提了满满一桶汽油。
她杀气腾腾走进厂长办公室,威胁道:“你要是不给个说法,今天我们一家三口就死你面前,都去陪孩子他爸。”
厂长僵硬的脸,再也笑不动了。
厂里赔了吕曼珠一大笔钱,还让吕曼珠顶替了自己丈夫章程的岗位。虽是清洗煤气罐的工作,但毕竟是事业单位,工资福利也算丰厚,足够养活一家三口人了。吕曼珠洒脱的日子正是这段时间,她有足够的钱买她想要的东西,不需要看男人的脸色。
赔偿金的二分之一用来买了套房子,在当时是很气派的一件事。吕曼珠洗了几年煤气罐,嫌这活太脏太累,索性请了长病假,每个月拿着微薄的补贴,吃起了老本。将原本买的房子抛售之后,吕曼珠带着一双女儿搬来了花桥镇。
到了这两年,坐吃山空的家里没有存款了,日子变得艰难起来。无心工作的吕曼珠期盼早点退休,恨不能给自己户口本上加个十岁。
章小茜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要是那天厂长没有妥协,母亲真的会点燃汽油吗?
她真的会。章小茜了解她。
章小茜记得,母亲把汽油第一个倒在了自己身上,倒了很多很多,没等她倒第二个人身上,厂长就受不了,跪地求饶。
也许母亲真的很恨自己吧。因为是我害死了爸爸。
沸腾的蒸气一个劲地顶着锅盖,白色的泡沫从缝隙中挤出来,扑灭了火苗。
“啊!”章小茜意识到烧饭的水放多了,手忙脚乱地关掉火,用抹布拭去溢出来的水。
“一副没脑子的样子。”吕曼珠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奚落道。
章小茜想白她一眼,不经意瞄见她手上握着的一只信封。
“你从哪里拿来的?”章小茜不敢确定是不是秀人的那只信封,她在围兜上擦干手,伸手去夺信封。
吕曼珠也不躲,信封被女儿一把抢了过去。
章小茜明显感觉比秀人给她时薄了许多,再仔细一看,这个信封的颜色比较深,不是秀人的那只信封。
“我倒想怎么天天放学天黑了才回家,敢情是找男人去了。”吕曼珠说话一股子风尘味,章小茜听着浑身不自在,但也不知怎么反驳。手里的信封已经被人撕开,她把信封翻了个面,看见三个蝇头小字,写的是自己的名字。信没有贴邮票,也不知母亲从哪儿拿来的。
“谁让你拆我信的?”章小茜虚张声势道。
“我是你妈,关心一下你不可以吗?”吕曼珠完全一副看笑话的样子。
“妈?”章小茜冷笑一声,侧身从母亲身边挤出厨房,去找自己的书包,当她发现书包的拉链被拉开时,有点恼火道,“你怎么可以乱翻我的包呀?懂不懂隐私权!”
发现秀人的信封完好如初躺在书包夹层里,母亲一定是翻书包时,先发现了这封信。章小茜也就不和母亲计较了,读起手里的信来。
信纸是从练习本上撕下来的,只有两三行字:从你转学来的第一天,我就喜欢上了你,真希望你也能够喜欢我。
没有落款也知道是谁写的,胆小到连表白都说不出口,要偷偷塞进书包的人,就只有他了。
“跟妈说说,是哪家的臭小子看上了我闺女?”吕曼珠笑嘻嘻地走过来。
“不认识。”章小茜把信纸揉作一团,一个准确的抛物线,落进了垃圾桶。
“你什么态度!”一个玻璃杯在章小茜耳边的墙上炸响。
吕曼珠毫无征兆地爆发了,刚才还略带讨好的语气,瞬间逆转成了悍妇的骂街。吕曼珠认为自己摒不住的火气是因为女儿对自己的不尊重,其实是因为她害怕了。她害怕自己对女儿在外面的生活一无所知,某天女儿跟别人走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在孤独中慢慢煎熬,吕曼珠是个爱热闹的人,让她一个人过,比死都不如。自私的信念让她不由咒骂道,“死丫头,我让你去学校是读书的,不是让你去发骚的。再让我知道你有这码事,看我不……”
吕曼珠突然意识到自己拿不出任何威胁的理由,就像没有办法阻止大女儿自杀一样。
“你先吃饭,我有事出去趟!”章小茜没有吵架的打算,挎上书包就往外走。
“你死哪儿去?有种就再也别跨进这个家门。”厚实的门板吸收了吕曼珠所有的谩骂声,冷着一张爬满木纹的脸,仿佛要将整个世界的孤寂同吕曼珠隔绝在一起。
刚出门没几步,章小茜就为自己的冒失后悔了,走得太急没多披件外套,两条腿在凛冽的寒风中直打哆嗦,膝盖一片阴冷。看过吉宇写给自己的告白信,章小茜突然想到秀人给自己的信封会不会也是求爱信。可转念一想,信封的厚度来看也不像,带着好奇和幻想,章小茜拐过无人的街角,迫不及待拿出来看了。
信封里的东西大大出乎章小茜意料之外,顿时心跳加速,方才的寒意被一扫而空,她警觉扫视了一圈周围情况后,背靠着灰色的围墙,从信封里抽出厚厚一沓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