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一走,镇长老郭很快当上党委书记,成了第一把手。
老郭跟老黄不一样。老黄性直话粗,心里怎么想嘴里就怎么说。老郭就不同了,心里想的跟嘴上说的总是不很一致。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说出话也总是叫人难揣摸。
老郭比老黄年轻好几岁,他俩搭档得不怎么顺手。老郭三天两头称病在家等着老黄退下来自己好接班。不料老黄不但没有退反而升了官,老郭虽然接班当了第一把手,心里却酸溜溜的难受。
老郭当了书记,席扬何玉良他们又张罗去“知味居”。上次是欢送老黄,这次是庆贺老郭。
边杰英不喜欢揣摸老郭,就没去。
他没去,老郭倒来了。
老郭平时难得到下属屋里串一回门,这回当上书记却变了。边杰英正诧异,老郭倒很亲热地坐在他床上,盘了腿嘘寒问暖,海阔天空闲唠起来。唠着唠着就唠到老黄身上。老郭眨眨眼问他:
“知道老黄怎么一下就升了么?”
边杰英不知道,又不喜欢揣摸,就不说话。
老郭叹口气:“现在要升官,第一靠关系,就是靠山。朝里有人好做官嘛!第二呢,靠钱。钱能通神,有钱什么事不好办?第三才能轮到工作成绩呢。”
边杰英说:“那老黄肯定靠的是第三罗。”
“当然当然。”老郭嘿嘿笑几声,“其实这工作嘛,也就没个深浅了。”
边杰英不懂:“工作就是工作,又有什么深浅?”
“跟我装糊涂呀小边!”老郭抽口烟,“咱没当过泥匠没抹过墙,还没见过?”
边杰英本来对老郭长期装病不工作就有意见,听他这样一说就更反感:
“那,老黄就全靠着哄弄上级了?”
老郭连忙摆手:“我不是这意思。老黄在咱镇里还是很有成绩的嘛!”
边杰英冷冷地说:“有成绩没成绩,我看总比那些站一边什么也不干的强!”
老郭见谈不到一块儿,讪讪地扯几句天冷天暖的闲话,走了。
事情过去好几天,有人告诉边杰英,老郭那天是来拉他的,可惜白费半天功夫。
边杰英是县里下来带职蹲点的年轻干部,在老郭眼里他是同老黄一线的。这次老郭当上书记有意来跟他套近乎,结果不欢而散,老郭心里记了仇。又见边杰英在公开场合对他有微辞,心里就更恼恨了。就想这人不能共事,留下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又不能公开拧他走。于是,他心里打起了小九九。
当务之急,老郭认为先要把领导班子调整好,关键的一环节,就是控制好镇长的人选。镇长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以后的戏就好唱了。席扬是自己人,把他提到镇长位置上,既否定老黄又挤了边杰英,一举两得。但这事毕竟不好一个人说了算,于是老郭就主持召开党委会。
老郭先把会议议题扼要讲了,就叫大伙都谈谈,提个名。
边杰英想想去年几次党委会,自己总是跟别人拗打子,吃的都是多嘴的亏,就想先听听别人意见再发育。
朱前进也低了头不做声,心里却在骂老郭不地道。老黄走了,你老郭当了书记,边杰英副书记接替镇长,是顺理成章的事,哪还用什么商量?
何玉良也不做声,心里想的却是另一路。这人眼皮薄,脑瓜子特灵。老黄当书记,他紧跟老黄;老黄一走,立刻靠到老郭这边来。会前老郭跟他通气,叫他会上带头提席扬,他应得挺仗义。后来一想这么轻易被利用,倒显得自己不值钱,就装聋作哑不急着发言。
最明白老郭意思的当然是席扬,见别人都不开口,心里急得厉害,偏偏自己不能先开口。一开口就得提名,总不好自己提自己吧?干着急没办法,就低了头一口一口抽烟。
会议冷了场。
老郭自己是书记,又是会议主持人,不好率先表态,就一个劲朝何玉良瞪眼。
“我看这事也没什么为难嘛!不就是个主持工作么?范围又不大,就咱几个党委成员,提一个就行了不是?我可不喜欢开会马拉松!”
老郭这一催,没催动何玉良,倒催得朱前进发了燥:
“我看这事原先就用不着商量!我们都是委员,就边书记一个副书记,主持政府工作还不是顺理成章?我提边书记!”
朱前进横插一杠,把老郭的计划搅个乱七八糟。
朱前进人粗性直,又软硬不吃,老郭没敢私下做他工作。心想会上何玉良一提席扬,再有人附和,自己再一表态,事情就算定了。
不料事情搞得这么糟!
老郭心里一急,拉下脸又朝何玉良瞪眼。心里骂道:这人咋这么滑头?底下应得痛快,到了会上则一言不发,坐山观虎斗!这种人算是见识了,往后倒要多提防!
其实何玉良心里也很后悔。开始,他不过想叫老郭急一下,抬抬自己的身价。现在麻烦了,弄巧成拙。这时候再提席扬,首先得驳倒老朱,又得否定边杰英。边杰英倒不怕,就怕老朱。不顺眼的事,他不管什么场合都敢说敢叫!但又不能老不开口。老郭席扬惹不得,再装聋作哑下去,以后肯定吃大亏!
正为难,边杰英自己倒开口替他解了围:
“这不行不行!我才下来一年,去年分工包大王干得怎样有目共睹。老朱你也清楚嘛!我连一个村都搞不好能挑起管理一个镇的担子?不行不行!”
朱前进虽粗些,毕竟在基层工作多年,一见这阵势,想想就明白是咋回事。看看别人还没说什么,边杰英自己倒这样,心里火透了。人家在挤你呢,你还笑着拱手道谢!又想老郭也太差劲,明知席扬是个光说不干的货,怎么能主持政府工作?正要开口再说,何玉良倒抢了先。
“老朱说的挺对的,但边书记说的呢,也很有道理。这样看,倒不如叫席扬同志先主持一段时间为好。”
老郭生怕再生枝节,也不敢再征求别人意见,一张口就拍了板:
“原先我也考虑该是边书记主持的。既然大家都认为席扬同志合适,那就叫席扬同志主持一段吧。”
老郭这一说,边杰英倒愣了。不是只有何玉良一个提到席扬吗,怎么一下倒成了“大家都认为”了?
正在那里发怔,老郭宣布散了会。何玉良立刻说:“席镇长也得表示一下是不是?还上‘知味居’吧?”
席扬挺豪爽地一挥手:“行行。走,‘知味居’,喝汾酒!”
边杰英心里一下窝了火。
在会上,他说的全是真心话。自己年轻没经验,主持政府工作确实没想过。现在一看这情形,他才明白他们早预谋好了。何玉良也太不象话!席扬不过临时主持几天工作,怎么就镇长镇长的乱叫起来?席扬呢,也真象当了镇长,任别人叫也不脸红。还有老郭,也不纠正一下。大家都是党委成员,什么风气嘛!心里不高兴,扭头就走。老郭连喊好几声他都没听见。
何玉良见朱前进站在门边不动,就说:
“走哇老朱。少他一人,饭店也关不了门。”
朱前进冷冷地哼一声:“今天酒虫病了,没得神儿,尽恶心!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