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打数个喷嚏后,我走下台阶。仍然想不起该干什么,这让我有些沮丧。我常去的地方是清水河畔,当然,不是为了看那些从地下抽上来的窝窝囊囊躺在河槽里的面目不清的水,而是看河岸的景致。卖米的卖面的卖肉的卖菜的卖宠物的卖假药的卖古玩的卖字画的,如果你不计较档次的话,这里几乎什么都可以买到。对了,还有卖春的,常有女人和我搭讪,兴致好的时候,我也会和她们杀杀价,像老练的嫖客。仅此而已。再常去的地方就是王小灯那儿。但那天,我没往清水河方向走,也没去找王小灯——他多半还醉着吧?
我慢慢挪着,清醒而又迷糊。
后来,我看见那个裤衩一样的雕塑。我不知它有什么寓意,和这个城市有什么内在关系。每次触见这个雕塑,我总会有尿急的感觉。但我避不开,我生活在皮城,而且王红的鞋店就在雕塑旁边,相隔不足20米。
是什么把我带到这儿的?我懵懂不解。出进王红的鞋店,对我太稀松平常。有时接她,有时给她送个饭什么的,在一个没有顾客的阴雨天,我俩还躲在帘子隔开的储藏室干了别的勾当。我至今记得王红脸上旋起橘红色的光晕。可惜那样的经历太少了。我蓄谋多次,但再也没有发生。以后,怕没机会了。
我在鞋店对面的马路立着,期待王红出来干什么,突然瞥见我,招我进去。我完全可以走进去,但我没有,就那么直立着。好一会儿,我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这儿,他们找不见我,会找王红。我不是来看王红,而是等待。出入鞋店的人不少,但没我想象中的那些人。我说不好观察了多久,只记得上了五趟厕所。肚子抗议。怎么也不能让自己饿着。我饱饱吃了一顿,到洗浴中心洗了澡,在休息室饱饱睡了一觉。天色已暗,又一个日子结束了。该来的总要来,我不可能躲到另一个世界。我吁口气,打开手机。等了好久,手机没有任何动静。我反复看,依然。没有任何人打过电话,信息也没一个。也就是说,没有任何人找过我。这是怎么回事?不该是这样子的。也许……忐忑、庆幸、惊喜如一窝马蜂卷过来。我傻着,没有喊,也没有叫。
那个晚上,我回到王红那儿,仍半醉似的,脚步踉跄。王红刚刚洗过澡,头发还滴着水珠,但她的脸没洗干净的样子,阴沉沉的。没等我开口,她硬硬的声音盖过来,怎么不锁门?我愕然,没锁门吗?我记得锁了呀。王红说,你想在我这儿住,就把这儿当成自己家。我终于想出合适的话,但王红已经离开。我没追着她解释。
我打开电视,王红则搬个椅子,挂客厅的窗帘。洗窗帘是王红一大嗜好,每隔半个月二十天就洗一次。我问要帮忙吗?她说不用,我的屁股就没挪窝。我把遥控器摁了两个来回。王红突然道,你倒是帮帮我哎。哎的尾音上挑,带着那么一点点撒娇。王红也会因一些琐事生气,但不会没完没了,而且,来得快去得快。
我过去抓住纱帘,以防拖地,仰头看王红把窗帘钩依次挂环上。王红胳膊抬起,她的背心往上缩,露出白生生的肚皮。我是俗人,这样的风景,难以抗拒。我的目光在那白生生的地方划过来划过去,突然粘住。那样坚固,那样结实。然后,整个人遭了电击,我想控制颤抖的身体,终是徒劳。在王红的尖叫声中,我扛着她进了卧室。
我不喜欢镜子,但只要站在镜子前,必定盯着嘴巴瞅一阵子。并不是我的嘴巴多么出众,不,一点也不。嘴阔唇厚,且不怎么圆润,即使抿着,仍然能看到中间有锯齿状的缝隙。我也不认为自己的嘴巴丑陋,毕竟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吃饭,喝酒,接吻都需要嘴巴完成。我也不讨厌这样的嘴巴,尽管因为它,我换了一个又一个单位,如珠子般被随意拨来拨去。我只是想弄清楚为什么我的一切由这张嘴巴决定或改变,是不是嘴巴的形状预示着什么,抑或某个部位隐着神秘的密码?
没什么研究成果。因这份没出息的嗜好,我常常像脑子混了鸡汤一样犯晕,我也多次想过,算了吧,有必要吗?反正什么也不能改变。但是……我还喜欢盯着别人的嘴巴看。操作起来挺困难的,距离远看不清,距离近会产生误会,甚至会惹来麻烦。有一次,我在店铺门口看老板娘和一个男人吵架。男人要退换货,老板娘不承认是从她这儿买的。老板娘边吃面条边骂,句句击中要害。她的嘴有些歪,但并不妨碍她说话,相反,她咀嚼的同时,言语极其利落地从嘴角射出。或许我靠得太近,或许我的眼神有什么问题,歪嘴巴老板娘突然把吃剩的面条泼我身上。那个狼狈就别提了。
我是先喜欢王红后喜欢上她的嘴巴,还是先喜欢她的嘴巴后喜欢上她的?说不清楚。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她在一起。或者说,她收留了我。至于她是不是真的喜欢我,也不重要。免费吃免费住免费让我干别的事,还苛求什么?我已经不是什么人物。
我知道结束是迟早的事,住到王红这儿的时候我就作好准备,但没想会结束得这么快。王红没提分手,但问了那样的问题。我就明白,已经为期不远。那是我摆不脱的魔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