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阳光》2012年第09期
栏目:新锐作家
那年夏天,我从县城转到向阳中学读书。在此之前,我的学习成绩一直不错,我家客厅的墙上挂满了各个时期的奖状,这一直是父亲引以自豪的事情。有段时间,那个有些尿频的中年警察,经常对着墙上的奖状沾沾自喜,有时候,他还会端起酒杯喝二两。可惜,这种状况没有持续多久,便因为一件很不光彩的事而意外终止了。我的父亲在一次执行抓赌任务时,把一沓赃款偷偷塞进了自己的裤裆。他最初的想法是用那些钱重新装修一下我的房间。我的房间在那个闷热的七月,被窗户外面渗进来的雨水搞得花里胡哨,并且散发着一股腐败的味道。这让我在睡觉时经常产生一种错觉,我觉得自己不是躺在床上,而是躺在棺材里,并且被灰褐色的泥土埋在地下,我的周围阴冷而潮湿,我成了一具僵硬的尸体。
在我多次向父亲表达不满之后,他终于决定为我冒一次险。
那天晚上,父亲被即将到来的胜利冲昏了头脑。裤裆里夹着钱的父亲,并没有按照预想的那样立即找借口走掉,而是像往常一样,和他的同事有说有笑地往回赶。一路上,父亲一直在掩盖内心的恐惧,他和身边那个长得像河马的同事愉快地聊天,他吹起了口哨,甚至还用自己的大头警靴朝其中一个赌徒的屁股上踢了一脚。倒霉的是,父亲这个堪称完美的计划,被一泡尿给彻底搞砸了。确切地说,就在父亲冲到路边撒尿时,藏在裤裆里的钱突然散落一地。事情就这么败露了,父亲因此受到了处分,只好沮丧地带着我和母亲回到向阳镇。向阳镇是父亲的老巢,当年他就是在向阳中学毕业考上大学的。父亲的意思一定是想借着这块福地东山再起。
在向阳中学,关于父亲的这些故事,我经常讲给一个叫李健的同学听。在我的叙述中,父亲有时候是擅长喝高度酒的糊涂警长,有时候是百发百中的神枪手,有时候又成了可怜的斑秃患者。这些故事当然都是假的,父亲真实的身份,不过是一名邮递员,他的工作也远没有那么风光,他所做的,只是日复一日地骑着那辆墨绿色的邮车,穿梭在县城的大街小巷中。但是李健却对我的话深信不疑。他不但自己相信,还把我编造的故事讲给其他同学。为了增加说服力,他毫不客气地把夸张和想像用在那个虚构的警察身上。不过,李健的叙述能力实在有限,在对警察的描述中,他经常前后矛盾,最后被大家问得理屈词穷,甚至闹出许多笑话。于是,他只好摇着头,对人家说,你们自己去问孟毛好了。这就让我的处境十分被动,为了打发那些好奇的同学,我只好把嗜酒警长和斑秃症患者的故事继续编下去,以至于后来,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对着冉冉升起的太阳,考虑如何用一个谎言应付另一个谎言。说谎可不是件好事,直接的后果就是,很多时候,连我自己也搞不清父亲的身份,不知道他应该去抓贼还是应该去送信。
我把这一切责任都推到李健身上,有一次,我在教室里大声质问他,为什么把我的隐私随便告诉别人?警察的身份是随便公开的吗?要是被那些仇家知道了,找上门来,到时候,你就是出卖警察的叛徒!李健大概被我的气势吓住了,埋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到最后,他竟然嘟着嘴,从眼睛里挤出几滴眼泪来。李健一哭,我的心立刻软下来,我觉得对李健有些过分了。
毕竟,在当年的向阳中学,李健算得上我唯一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