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怎么和李健成为朋友的呢?说起来,这真是个让人脸红的问题。
在刚转到向阳中学的那个夏天,我还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这和我后来的脾气截然相反。现在,如果你从我的朋友中随便拉出一个问一问,他准会这么告诉你,孟毛啊,他可是个十足的话痨,如果没人打断他,他能连续说上两个小时。但是,在一九八七年,我是那么内向和腼腆,我的母亲一度以为我是个自闭的孩子。为此,她特意替我准备了一个玻璃瓶,里面装满了白开水。每天上学前,她总是亲手把装满水的瓶子放进我的书包,抚摸着我的头说,如果你感到害怕,就喝一口瓶子里的水,它能抚平你的心。
出事的那个午后,我喝了太多的水,那些水在我的肚子里“咣当咣当”响个不停,仿佛一列行驶在铁轨上的绿皮火车。那天下午是两节作文课,本来我打算利用课间休息的时间去厕所方便一下的,可是,我们的语文老师徐美丽偏偏把两节课连起来上,这样一来,我需要等待的时间便延长了一倍。上课的过程中,一股尿意突然袭来,并且愈演愈烈,有那么几次,我曾想冲出教室,不顾一切地冲向厕所。然而,作为一名学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去厕所是件多么难为情的事情啊。况且,本质上我是个爱面子的孩子,面子对我来说,是天大的事情。我只好乖乖地坐在座位上,眼巴巴地望着讲台上的徐美丽老师,期待她赶紧宣布下课。在这样的挣扎和犹豫中,那股尿液喷薄而出,顺着裤管一直流到地上。在稀里哗啦的声音中,我惊奇地发现,我的尿量竟然如此丰沛,以至于整个轨迹看上去蜿蜒而绵长。
李健很快注意到我的状况,他拉了拉我的手,悄悄问,孟毛,你怎么了?
我当然没有说话,难道能对他说我尿裤子了吗?要知道,我当时已经十四岁了,十四岁是个什么概念?十四岁意味着我已经不再是小孩子,意味着我完全有能力管好自己的裤裆,意味着随便尿裤子是件天大的事。我没说话,而是赶紧趴在桌子上,把脸埋进胳膊里面。我感觉到,眼泪已经在我的眼圈里打转,用不了多久,它们就会像成熟的果实一样纷纷落地。正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李健竟然勇敢地举手。报告老师!他说,我……肚子疼,要去趟医务室!
正在讲课的徐美丽丝毫没有怀疑,她同意了李健的请求,并让我陪他去医务室,她还很客气地对我说,孟毛,辛苦你了。
我和李健几乎是飞跑出学校的。我们当然没有去医务室,而是手拉着手,一同朝学校外面跑。我们跑得飞快,我听见耳边风在呼呼作响。我们一直跑,一直跑,跑过传达室、小卖部、麦秸垛和成排的杨树,一直跑到河边,听到哗哗的流水声,才缓缓停下来。我“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心脏突突跳个不停。李健比我要好些,他只简单地咳嗽了两声。
李健说,孟毛,你的裤子已经彻底湿透了,你赶紧换一条吧。要是这样待一下午,你的皮肤保准会生湿疹,生湿疹是件很麻烦的事情,我最怕生湿疹了。
可是,我说,我没有准备别的裤子,我怎么会想到自己会尿裤子呢。说这话的时候,我真的怕得要死,我低着头,看见河水里的自己,满脸通红。
你看!李健说完,竟然变魔术般从身后拿出一条裤子。那个下午,我就是这样化险为夷的,这当然要感谢我的恩人李健。我穿着李健的裤子回到家。晚上,我把那条裤子叠成一块豆腐,放在枕边,我闻到了它散发出的清香,我在那清香的笼罩下渐渐睡去。
第二天,当我把裤子还给李健时,向他提出这样的质疑,李健,你怎么会多一条裤子呢?
这个问题让李健一阵紧张,他沉默了一会儿,又猛地抬起头看着我说,其实我和你一样,也是个爱尿裤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