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芳草·文学杂志》2014年第03期
栏目:周李立小辑
康一西一度热衷于谈及堂宁小区的七道门——从小区大门到他家,之间竟有七道门。
“真是麻烦,不过很安全。”每逢被询问起住处,他总是这样漫不经心地说起小区的七道门。他一般会在此处停顿片刻,等着对方满怀同情地问,“怎么会呢?那么多门?”
于是便可以心安理得娓娓道来,关于那七道门。
测绘师康一西会在这时举起他执惯铅笔的右手,每说一道门,便从外向里弯下一根圆润苍白的手指。右手用完再举左手。待七道门细细讲完,手势已像佛祖。
他有时候是在出租车上谈起那七道门——饭局结束,食客们按居住方向分组乘出租车离场。他住的小区位于北京城中心,这让他总是有理由谦让,“我很近,不急。”他大度地让那些住在遥远的城东城北郊区的人们先离开,之后再彬彬有礼地与剩下的人一同乘车归家。新朋旧友统统照顾到。
他喜欢那些带着酒气的人们,把这个问题送到他嘴边——你住哪里?
他自然会用带着同一品牌酒精的口气,轻轻说,“很近,就在堂宁小区。”“堂宁”二字,像清口的糖果,带着浓浓的鼻音,从他的南方腔调里滚落出来,正好滴在对方的心头上,有点酸。
北京城无人不知堂宁小区。
有些话多的出租车司机,在他说完七道门,正打出佛祖手势的时候,会恰逢其时接道,“堂宁么,北京城老牌的高档小区,早些年里,您再有钱也住不进去,现在还是这样么?应该有钱就能住了吧?”
他知道人们此时在想:“这小子,居然住在堂宁小区?”他似乎还能看见,各种好的不好的猜测,像春分天气里杂乱的芽,在对方心头冒出来。
就让他们猜去呗!貌不惊人的康一西,凭什么住在富贾云集的堂宁小区?再一想,他又是从省城直升北京总公司的,就更觉不简单。
他暗笑,不形于色,也更不会在此刻回想起他单薄直白如同A4纸的人生——普通家庭的出生、毫无悬念的成长、几十年如一日的工作。因为人们正尽情发挥想象力,在白纸上替他涂抹不同版本的命运。
一切再合适不过,他只需适时谦虚(或者是不屑一顾)地说,“不过就那样,门倒是很多。”再适当微笑,模仿大户人家的风度。
同车人可能还在琢磨——他到底有什么背景,明明住在堂宁小区,却低调成这个样子,穿国产的七匹狼、红蜻蜓,每天按时上下班?
出租车总是刚好停在堂宁小区正门。在为对方付过足够的车费后(他是周到而懂礼数的),在同车人仍疑惑的心思里,他心满意足地下车,顺便再回味一下刚刚那片刻的虚荣——味道总是好过刚刚结束的宴席。